第9章 《狂热信仰》

夏希还没来得及抓住乱步,他就快步跑开,似乎想要把一切都远远地甩在后面。

在搜查当时她还没心没肺的一边扫一眼尸体的信息一边碎碎念说什么死状太惨烈了吧,然而在后面乱步推理出事情真相的时候,险些被玻璃刺中时,她突然眼泪“刷”地一下就出来了,差一点……差一点这个依赖着自己的少年就要失去生命了。

这点让她有种喘不过气的窒息感。??假如她再敏锐一点,本来可以阻止这一切的。

她到底是什么时候……对生命有了这种戏谑的态度?

共情实际上是件辛苦的事,但如果连最后一份理解都做不到的话,酿出来的苦果又有谁能够彻底承受?那样的重担,会把人压垮的。这年头能提取情绪价值的都是稀缺物种,罕见程度和大熊猫差不多。

那双鸢色的眸子看着她品尝着痛苦,又将自身完全抽离出来,以笔疯狂书写着无人知晓的故事。

小小的津岛修治还并不能够理解作家这一群体,但毫无疑问的是,被仆人带走之前,这个少女作家带给他的印象远比书本身更加深刻。

“写书……也是一件痛苦的事吗?”?

从新鲜的谋杀案中抽离开来,重新回去,回去那一成不变陈腐的老宅,处处谨慎的家仆,和无处不在的规矩。

他唯一记住的,就是那天的拥挤人群中,始终没有放开过他的手。

“姐姐……”你能带我走吗?

真的,不想再回去了。

只可惜他没能对小说家说出这句话,就被仆人带回了那个过于压抑的地方,然后……接受符合身份的“教育”。

即使是被扭曲过的灵魂与真实,也会因为文字的璀璨而互相吸引。

孤独是什么,他一定不理解,但他又时时刻刻与孤独作伴,或者在孤独中习惯了孤独。

对这个年纪的孩子来说,懂事是一个很危险的事,为什么懂事,因为看到了人性和世界的黑暗面,黑暗已经投射在内心,对周围的世界会有一种隐藏的恐惧,不想被恐惧的黑暗吞噬就必须紧紧依靠在养育人身边。??

她想了很久,发现最合适自己的词应该是“爱位缺失”。的确,她的家人对她非常偏爱,而她却在学校里的人际关系里成为了失败者。更多时间在学校,被扯去的可能存在过的正常交际,于是那种彻骨的孤独伴随她的一生,唯有用笔才能够真正表达自我。

而她自己……也该反思一下态度了。

不要寻找救赎你的人,要成为自己的救赎。

这点,对自始自终都只有一个人的李夏希而言,再清楚不过了。

工藤优作哪里看不出来这位少女和江户川乱步的关系非比寻常?他事实上有过照顾江户川乱步的念头,但现在还是让少年少女之间的矛盾处理好了再说。

“……非常抱歉,工藤先生。”夏希有些窘迫,她觉得自己完全没办法以一个合格的监护人身份和人家真正有关联的长辈说话,“我先把他找回来吧!”

方才的情形的确十分危急,至少工藤优作自己都看得出来这个名为“高井夏希”的少女是被吓到了。不过,既然乱步并不愿意,他也不会强求。

“家人之间可不一定要有血缘关系。”靠谱的成年长辈促狭地眨了眨眼睛,他想有希子应该会喜欢这个少女。

少年躲在阴凉处把自己像蘑菇一样缩着。

不用抬头他就知道谁来了,但是并不想看见,故意把头别在一边,脸上是两道长长的还没有干净的泪痕。

她也蹲了下来,抿着唇想要说些什么:

“第一次遇到你时,我问过你要不要来我这里。”

“那时我还没有固定的住所,所以只能用那种模糊的说法。”

“你知道吗,我一直想收回那句话。”

她像是在酝酿着什么,连带着乱步也因为这场短暂的沉默而紧张了一秒。

“跟我回家吧。”

江户川乱步小心翼翼地向她展开他所生活的那个世界的冰山一角。他的眼睛亮的好像霎时要落下泪来,就像那星星点点而又寥远的万家灯火,美丽又孤独。

【第一次知道人的血那么粘稠。

有些人,持着所谓的正义之剑,做着最无耻的事情。让同类痛苦似乎能给它们带来快乐。

“奴隶能做的最大的复仇就是不再生产奴隶。”】

《狂热信仰》完结在主角倒下的那一刻。

在工藤优作这位靠谱的男士邀请之下,夏希成功沾到了乱步的光,得以顺利和知名作家共进晚餐——当然,是家庭聚会模式。

??

“十分感谢,”穿着洗的发白的t恤的少女规规整整地坐在软垫上,面对一桌子菜肴双手合十,绷着脸正经的样子配上略显幼态的脸显得有些滑稽,“那么,我开动了!”

筷子略微有些夹不稳圆滚滚的蛋饺,她不得不用手小心翼翼地接着送入口中,不出意外又被烫到了舌头。

吃饭仅仅是为了活着挣扎在温饱线的少女似乎从未享用过如此美味的饭菜,禁不住脱口而出:

“天哪!姐姐你实在是太会做饭了!”

“唉?小夏希叫我姐姐的话,那小乱步是不是该叫你小姨了?”茶棕色长卷发,无法用语言形容的美丽蓝瞳,即使穿着打扮是适宜家居的舒适风格,也掩盖不了她的美貌。

是的,坐在夏希对面的曾经是19岁轰动全球的女影星,现年25岁的辣妈工藤有希子。

“啊,是,是这样的吗?”高井夏希的脑袋着实不太转得过弯来,抓着筷子的手略微颤抖,脸色因为窘迫而变得通红。

一旁在和年仅五岁的表弟工藤新一抢着玩填字游戏的江户川乱步咬着从表弟那里赢来的棒棒糖,忍不住呼出:

“才不是这样!你被有希子阿姨绕进去了!”

“真是的!明明乱步小时候最喜欢和人家玩,现在居然还叫我‘阿姨’!我有那么老嘛!”前著名女影星故意做出心伤的状态,惹得自己儿子都别过头不去看她。

不得不说,有希子作为主人家开的这一玩笑稍微缓解了一下夏希被调侃得说不出话而紧张的气氛。

她毫不留情地上手揉搓着自家儿子那手感滑嫩的小脸蛋:

“新一你居然不帮妈妈说说话,好过分哦~是不是在学校有了喜欢的女孩子呀?”?

“你!你胡说什么!才不是那样的!完全不是!”小孩子就是容易被套出话来,看着故意装成大人样子为自己辩解的小新一,夏希忍不住笑了。

乱步“哼”地一声:

“你刚才有暴露哦,那个女孩子就是樱花班的小……”

工藤新一满脸紧张地挥舞着小手:

“表哥你不要乱说啊!”

高井夏希看着明明年龄差距太大却玩到一起的表兄弟,不由得感叹道:

“还是小孩子好玩。”

工藤有希子看她自己也还是个青少年,说出来的话却如此老成,摇了摇头笑道:

“也就这时候好玩了,再长大就臭屁了。”

“看起来你们玩的很高兴。”这个时候工藤优作终于从书房里出来,手里拿的正是夏希期待已久的《暗夜男爵》初版手稿。

“接下来是作家的时间。”有希子用旁白体这样说道。

夏希有些不好意思地起身小跑过去,双手虔诚地接过那叠珍贵的稿子:

“请前辈务必指导我!”

看她这副过于正经的样子,工藤优作哈哈大笑:

“不用这样,这只是一些普通的,嗯,灵感罢了。我相信你也有过这样的经历不是吗?”

回想起自己狗爬一样的字体和草率得不能再草率的脑洞,夏希整个人都萎靡了。她不得不临时转换话题:

“哈哈,那个……实际上我是个野路子,都是随便写写的。”

工藤优作是个非常有耐心的前辈和长辈,他以前辈作家的身份看着少女手忙脚乱地整理语言。

“我很想知道您对幻想作品的看法……”一直以来认为自己仅仅是网文写手的高井夏希实际上对自己的作品没多大信心,尤其是在面对真正的严肃文学时,更加相形见绌,“文坛提倡真实,那么幻想作品写的不都是谎言吗?”

这个问题确实非常困难。

在知道乱步的临时监护人不仅是个未成年少女还在写书的时候,工藤优作在拜托友人调查高井夏希此人的资料时,还特地去看了迄今为止市面上找得到的她的作品,虽然文笔稚嫩,但的确很有才能。

年长的作家这样对新人回答道:

“这个世界所有的虚构作品都是谎言产物。但就算是造出来的东西,也不会全部是谎言。存在从虚构当中诞生的真实、最重要的就是大家因这些虚构产生的感情。”

少女陷入了沉思之中,半晌顿悟一般,郑重地对前辈点了点头:

“我明白了!非常谢谢您能跟我说这些!”

鉴于小监护人自己一个人偷偷跑去“作家时间”学艺没带上乱步,让某个未来的推理小说家现在非常生气,并且打算吃完最后的红豆沙之前都不再搭理夏希。

而夏希来工藤宅也有更重要的事——

“工藤先生,我认为我目前的情况并不能保证乱步的生活,您是他的长辈,我……”

这位绅士是这样对她说的:

“家人之间血缘关系的联系并不是必要选项。

“高井小姐,毫无疑问,你就是乱步的家人。”

“唉?!这不可能吧!我只是做了我应该做的……”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小到近乎听不见。

……家人?那双淡紫色的眼眸迷茫了那么一瞬间。

她的家人到底在哪呢?

居然有一天,自己也能够成为别人的家人吗?

看得出绀青色头发的少女的踯躅,一直在听他们谈话的有希子冒出来一句:

“啊啦啦,反过来就是说,小夏希你也是我们的家人咯!”

“我和优作打算去美国定居,”影后璀璨的明眸在夜色中格外温柔,“说不定我们新一以后也需要小夏希帮忙照看呢。”

“等等,也就是说工藤先生您和夫人移居美国,不带新一吗?”夏希这才发现这对夫妇压根没把自己儿子算进搬家的计划里,“可是他才五岁……?”

工藤优作笑道,对这位年轻的小监护人眨了眨眼睛:

“本来是打算托付给我的一位老朋友的,但发现有更好的选择。”

话里话外甚至有种要把自己儿子也塞给她的意思。

这段话的信息量太大,宛如五雷轰顶一样,夏希人都快傻了。

“好了好了,不要再逗她了。”工藤有希子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笑嘻嘻地从桌子上拿了一串钥匙放在少女的掌心,“小夏希可以带着小乱步一起搬过来,我们平时不太在横滨住,没人照看也是不行的。”

“有什么事可以给我们打电话哦~暗夜男爵夫人也认识不少出版社的嘛!”那双轻而易举迷倒万千少年的蓝色眼眸俏皮地给了她一个wink。

她从那串带着温热的钥匙上感受到工藤夫妇那堪称炽烈的善意,有些手足无措。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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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狂热信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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