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四章

戚家的老幺,江湖人称“戚老二”,也称他“茅二斤”,意思是他在酒桌上,一口气喝掉两斤茅台,依旧能面不改色稳坐八方。戚老二正读硕的年纪,跟着哥哥在集团做业务学管理,据说是京圈生意场里新杀出的一匹黑马,靠着千杯不倒的海量,整日周旋于各个饭局,才短短两年就在圈子里闯出了名堂——

这么多事,居然还不够他忙的。瞿岳正在医院输液,戚老二得到消息,知道他这小半年都在会所里做“少爷”,心里嫌弃他不干净,一大早就跑来医院替大哥清理门户。

出于对瞿岳是孤儿的同情,戚时一开始态度还算可以。

戚时打着探病的旗号,提着件十来斤重的大果篮,又抱着大束馥郁芬芳的洁白鲜花,然后往瞿岳手里塞了一张五百万的卡,说,干哪行的都不容易,这些钱够你下半辈子生活了,你以后就不要再和我哥见面了。

“我哥相中的人,一向都娇养得金贵,我不太懂他为什么会允许你去外面抛头露面,嗯,可能他没那么喜欢你。”

“你的合同,我哥还扣着,我现在是以集团总部CEO的身份口头上跟你解约,你自由了。”戚时淡淡道:“我可以跟你保证,只要你走得远儿远儿的,没人敢动你一根汗毛。”

俨然一副“给你五百万,离开我儿子”的恶婆婆语气。

瞿岳喜形于色,开心得恨不得蹦起来!戚老二说一句,他就忙不迭点一下头。

瞿岳才觉得自己捡了大便宜,本来就准备跑路了,临走前戚老二这傻蛋还专程跑来送他一笔巨款,果然是皇城根儿下机会多,他住个院还能遇到这种天上掉馅饼儿的好事。

没料戚老二见他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脸,反倒对他印象不佳。

“我哥昨晚守了你一整夜,”戚老二难掩嫌恶地看着他,“我还以为你俩之间有几分真情实感,原来你和那些爬床的鸭子没什么两样。”

瞿岳脸色一变,心想,不愧是亲哥俩,说话都这么难听。

毕竟拿人手软,瞿岳强颜欢笑,故意膈应他:“没办法,你哥品味忒差,你做弟弟的不懂,他那种性|功能衰退的老男人就喜欢我这种年轻又漂亮的贱人。”

啪一声!震得整个病房都晃了一下,戚老二怒意滔天欲辩又止,挥手将椅子摔得四分五裂,咬牙切齿地扔下一句“别再让老子看见你”,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瞿岳被吓得头皮发麻。良久,望着空荡荡的门口,他从戚老二暴怒的余震里缓过劲儿来,不禁心中感慨万千。

这一家惹不起的瘟神,大哥是人模狗样的斯文败类,弟弟是一言不合就动粗的暴力狂,谁稀罕?谁跟这俩草莽兄弟搞在一起,那才是倒了八辈子血霉呢!

**

春节刚过,京城一片萧索,瞿岳订了飞往丽江的机票,打算过完元宵节再走。

初六这天,他没去挤公交地铁,花了五百多直接从京郊外环的出租房打车去国贸逛街,打算给自己挑一件羊毛大衣,补作为生病期间的新年礼物。

这些年,他做惯了蒲公英,没买车,也没买房,哪怕眼下摇身一变成了款爷,他想的不过也是找一个清净安逸的地方,远离京城这些喜怒无常的权贵,从头开始自己新的生活。

瞿岳平时打扮的挺潮,但不敢潮过头。做网红的时候,他一头黑发卷毛,衬着冷白皮细嫩脸蛋,人设是清纯大学生,绝招一是撩衣服露薄肌,绝招二是卖萌装乖扮无辜。没办法,虽然有违他男人本色,但榜一姐姐就吃这套。

现在有钱儿了,他也懒得演了,一下出租就直奔理发店挑染了一头冷棕卷毛。瞿岳对着镜子臭美半天,觉得这发型简直吊炸天,心想,果然还是黄毛符合他的审美。

然后揣着刚买的iPhone最新款,穿着一身爱马仕毛呢大衣,踱步进圣罗兰家的专柜,跟柜姐说,给他推荐几件四万左右的大衣试试。

他今天预算就是五万块。

上次王本来骂他月光族,瞿岳愤怒过后,也认真反省了一下。从前赚钱少,他一个月赚多少就花多少,反正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后来赚得多了,他年纪小又没上过几天学,不懂开源节流,身边也没朋友提醒他,花钱便一如既往大手大脚。

没人骂他、打他、嘲笑他、偷他的钱,没有老板欺负他是孤儿、压榨他工资,也没有同寝室的男生们趁夜扒他裤子、在众人起哄的淫|笑下把他当女生强吻他——

然后,穿干净整洁的衣服、住舒适高档的小区、想吃什么就吃什么,这就已经是他对美好人生所能想象到的极限了。

在柜姐殷勤推荐下,瞿岳试了几件,最后挑中一件三万八的烟灰羊毛长款大衣,付了钱,让人给他装起来,然后拎着手提袋,去Tiffany珠宝店瞎溜达。

门口柜哥老远就瞅见他一身奢牌,见他过来,一张笑脸挤成了花,热情又不失礼貌地询问他有什么需求?瞿岳正要说句“随便看看”,余光一瞥,发现他身旁摆着深海蓝高级珠宝的展台后面,一个穿黑色大衣的长腿男人站在放置着一对儿玫瑰金戒指的橱窗前,一言不发地听着旁边柜姐絮叨。

透明玻璃窗倒映着男人清俊儒雅的容貌,室内琳琅满目的珠宝折射出诱人的璀璨光辉,他置身华靡灯光中央,高大笔挺的背影清隽脱俗,他出于礼节而表露出的随性温和,轻易就被那股子不怒自威的强势气场给遮掩住。

瞿岳愣住原地,心想不会这么巧吧?接着就听见戚铭身旁响起一个清朗含笑的男嗓。

“铭哥,这对儿戒指真漂亮,咱们一人戴一只吧,肯定好看!”

“拿几克18K金锁成俩圈儿就显得意义非凡了?足金都算不上真金,都是些糊弄小孩儿的玩意儿,”戚铭声音毫无波澜,“你自己戴。”

“那我不要了,”男孩儿有点委屈,“我才不管什么真金不真金,我就是想和你戴一对儿。”

“不想要那就挑个别的。”戚铭自动忽略他后半句,眼神示意柜姐:“领他去挑几条项链。”

柜姐连忙殷勤引路:“先生,请您到这边来看,咱们Tiffany Lock系列的粉色蓝宝石项链也很漂亮的,链身纤细又清纯,特别符合您气质!”

“铭哥,”男孩儿挽着戚铭手臂,仰头笑,“你陪我一起过去挑吧。”

戚铭应了声,正要挪步子,余光一瞥,注意到瞿岳。

居高临下地打量他几眼,不甚满意地问:“怎么瘦了?”

瞿岳目光在那俩人挽着的手臂间停滞了一下,不客气甩人一句“你管我”,转身就走。

怪不得神仙下凡叫他给撞上了,原来是陪情人买金银珠宝来了。

瞿岳憋着劲儿绷着脸,一路疾奔出门。他知道他有情人,甚至还不止一个,他知道他们两个不是一个世界的,他也明白自己的某些想法十分天真可笑,他更清楚这个社会运转的规则,但、但……但是这混账又止不住的眼泪就这么哗啦啦的掉下来了,他有什么办法?!

该死的一对儿狗男男,光天化日打情骂俏,又不是他故意要看见的!

瞿岳匆忙擦了两把泪,跑到路边打了辆出租,伸手开车门的时候,才发现在自己跑得太快,把新买的大衣丢在了Tiffany的店里。

瞿岳被自己气笑了。

这半年来,被坑蒙拐骗遭人嫌,为了还债跑去夜场陪酒卖笑,更荒诞可耻的是,居然还暗恋上了一个足足大他十五岁的债主,除了白嫖戚老二五百万那件事儿,他有一件事是顺心的么?

司机见他扶着车门疯疯癫癫地笑,忍不住催促:“诶,到底走不走啊?”

“走!”瞿岳一屁股坐车里,拉车门就要关。

“等一下!”

Tiffany的柜哥拎着他的圣罗兰手提袋一路狂奔追出来,在出租发车之际,将东西交到了瞿岳的手上。

“先生,”柜哥气喘吁吁,玩笑道,“哈哈,您跑得可真快啊。”

“谢了,”瞿岳接过东西就要关门,“今天就这么着吧,我改天去你那儿买东西。”

“诶诶诶!等下!”柜哥擦了把汗,说,“戚先生让我给您带个信儿。”

瞿岳冷哼一声,想起戚铭刚才那句“怎么瘦了”,这话重新拈到嘴边咂摸几遍,没由来地生出几丝甜意。

他突然又觉得……老东西似乎也并非那么冷漠无情。

瞿岳矜持地抬起下巴,故作冷淡道:“嗯,不劳他惦记了,我是胖是瘦都跟他没关系。”

“不是说这个,”柜哥讪笑,“他说让您明天早八点去公司支付一笔赔偿金。”

瞿岳脸陡然一拉,沉声道:“放屁!我欠他的违约金都还清了,是他自己说不要利息的!”

柜哥忙道:“他说,不是让您还违约金,是让你支付精神损失费。”

瞿岳脸色更臭,莫名其妙道:“什么精神损失费?”

柜哥尴尬轻咳两声,结巴道:“他、他、他说你对外造谣他性|功能衰退,他这两天正琢磨着找律师起诉你呢,如果你明早不去他办公室还钱,他下午就让你收到律师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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