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 17 章

平陆迎着光,斜靠在烤漆红木窗棂上,半张脸映在光里,是副干干净净的模样,面上镇定,然而心里已经急得大有破罐破摔的意味。

嘴角微微一上翘,露出两颗小虎牙:“我昨夜没在,只能做转述。”遂以宋蔺的口吻将打斗一事一通讲述,平陆越讲越是心虚,生怕被听出什么破绽,因为他心里知道,不论与映洲多么熟悉,他身上的天真稚子劲儿是自己学不来的,那种东西,对一个正常人来说是种缺陷。

汤蕴一面听一面分析,不时抬头望平陆一眼,只暗暗地想,不是我犯疑心病,而是这故事讲得一点不像宋蔺的口吻,起码那些恰如其分的形容就不是他能想出来的。那么平陆为何要贼喊捉贼?是为了那些珍宝玉器,随即否认道,不至于,崔氏家大业大,那些东西对他没用。那是与贼有私情?

想到此处,汤蕴将靠在横栏上的身体坐直,一张脸隐回暗处,轻轻唤了一声:“崔六哥。”按着年岁,这么喊一声也没错。

平陆说完那一车话,心里刚松快一些,冷不丁被这么一唤,顿时起一背冷汗。他也坐起身,收敛脸上的笑意:“怎么了?”

汤蕴嘴里有几句话,咂摸了几遍故意没开口。

平陆被这沉默逼得几乎发慌,然而还是故作轻松地问:“怎么,没见着就画不出来了?”

汤蕴的眼睛在黑暗中仍然是明明亮亮的,见他这样的反应,心里又明白几分,拿定主意要将此事给弄明白,只能暗中查探。随即对他莞尔一笑:“我只是好奇,为何黑衣人对小侯爷手下留情?说书的不都说高手过招,失之毫厘差之千里么。”

平陆以为方才那说辞混了过去,复趴在窗棂上,望着眼下的翠绿水光和几尾红鱼:“也许没有暗器了。”

“未必吧。”汤蕴也侧头望向窗外:“受伤的金吾卫才六人,有人带这么少暗器走江湖吗?”

平陆枕着双臂摇摇头:“少见,反正我不会。”

“那你平素用什么暗器顺手呢?”

平陆听她又探自己的底,二话不说,从腰间的囊袋中取出一枚钢制的叶子,有大拇指那么长,用食指和中指夹着,对斜前方的树发射而去,叶子直插入树干之中,他回头问道:“看清楚了吗?”随即轻嗤一声:“映洲说那人离他很近,若是我,定不会让他全身而退。”

如此凌厉的手法,可比与宋蔺打斗时凶狠多了。并且汤蕴也听懂这其中的暗示,是让她往黑衣人学艺不精上去想,惊讶之色毫不掩饰,她又换上一副求知面孔:“那你与他交手会如何?”

平陆从第一次相见时,就自知看不明白汤蕴这个姑娘,她无论是笑还是板着脸,眼神都是一贯平静,此时亦如此。

掩饰着心中的慌乱,平陆镇定地回答道:“定然是先打眼睛,再打手背。第一下他会用扇子去挡,或是用手接,那第二下自然是躲不过。”他一边说,手上就不由自主学着宋蔺拿折扇的动作演示起来。

看到手法与昨夜宋蔺的手法别无二致,汤蕴随即转换话题:“你们是师出同门?”

平陆面对着她,很是坦诚地说:“不是,我的师傅是位游方道人,他的师傅是他父亲。”

话音未落,迎面而来一阵清风,汤蕴隐约闻到风中裹挟着药味,随即将脸凑到平陆面前,极其突兀地说:“你们很像。”鼻腔中灌进一股苦涩的草药味,她有些确定了。

由于心里记挂着楚沅,平陆如今面对汤蕴,心就在腔子里放得踏踏实实的,丝毫没有异动,单是把她当好友相处。陡然离她这样近,又因为心虚,平陆向后一退,后脑勺猝不及防撞在木窗上,虽没多疼,但为了逃过追问,他夸张的“阿哟”一声,抱着头专心致志地揉起来。

汤蕴手足无措地要上前给他帮忙,但又不能置礼法于不顾,只好是猛地点头道歉:“对不起,对不起,你没事吧?”似乎要将前几次他的歉意都还回去。

平陆被这阵仗吓了一跳,当即对汤蕴摆了摆手:“无妨,无妨,没事。”然后左顾右盼一番,就将话题岔到别处,他想不明白,汤蕴说的你们,是指他与宋蔺还是他与黑衣人。

这段插曲过后,他们又坐在水榭之中聊了许久的闲话,汤蕴几乎能确定崔平陆的嫌疑,而崔平陆也感到谈话的危险,似乎这话若再聊下去,就要露馅了。

汤蕴一心琢磨着他的动机,也就闷葫芦似的不大开口。平陆寻到这个空隙,便找个由头告辞,出了门打马回府而去,半途确定身后没有尾巴,下马买了一些吃食揣在怀中,这才绕回汤府附近的陶居客栈。

事实上,今日天刚蒙蒙亮,崔平陆便趁着城中巡逻的金吾卫换班的档口,带着楚沅一路猫回崔府,二人刚趴上墙头,就见宋蔺的马被自家马奴牵进后院。

他没做声,也没惊动当值的仆人,自行回到房中,囫囵滚到床上假寐。十弹指后,屋外传来宋蔺的声音,是在盘问仆人自己的昨夜的动向,而后推门看了一眼,什么也没做,便走了。

平陆起身,从衣柜中随手扯一件衣服抱在怀中,回到楚沅藏身的位置,很遗憾地通知她:“看样子映洲怀疑上我了,我现在送你回去,等晚些时候再找个院子给你藏身。”

一句话噎得楚沅又吭吭地咳起来:“你,气死我了!”随即拖着伤体兼病体,又回到陶居客栈的破柴房之中。

此时,经过一夜的休息,楚沅的气色好了许多,只是肩伤麻烦,一咳起来就会连带着疼,所以她不得不藏身干稻草中躺平,学着细细的喘气。

平陆将马放在墙根,拴在一根树木上,随即蹬着墙悄悄翻进陶居后院,找到柴房推门进去,嘴里轻轻唤着:“阿沅,我来了。”

楚沅早已换上他的浅蓝圆领袍,松松垮垮的,头发挽成全冠,脸色粉白,瞧着比昨夜精神许多。她稍许艰难地从稻草堆中探出头去,嗔怪道:“怎么才来呀!饿死我了!”

平陆走去跪坐在她跟前,从怀里掏出油纸包好的糕点:“吃吧,我刚买的。”拿住她的手腕把脉,默了一会儿,笑着说:“喝完药脉息平稳多了。”

楚沅狼吞虎咽地吞了两块糕点,嘴里立刻甜得发了腻,她生平不喜甜食,所以连着吐了好几口,想将那甜味从嘴里驱赶出去,想到昨夜他衣服里那张纸条,将眼一眯:“你喜欢那个汤姑娘了?”

“你怎么说话呢?”平陆立刻坐直身体,面容严肃起来:“我说过了,我与她都是应付家里,你再这样说话就没意思了。”

楚沅将那糕点一点一点掰碎了喂进嘴里,也是质问的语气:“我不爱吃甜的,你给我买的什么?”

平陆一把拿过那糕点,是赤豆猪油糕,前些日子带汤蕴吃过。随即解释道:“这是我顺路买回来的。好了,别闹脾气了,我刚去过汤府,青琅怀疑上我了,她可没映洲那么好打发。”

“阿哟,叫得真亲热。”楚沅怪声怪调的,坐在一旁,时不时从嘴里蹦出一句:“青琅,青琅。”加以摇头晃脑的体态,简直有些滑稽。

看得平陆直发笑,扑过去抱住了她,用温热的手掌拍了拍她的后脑勺,哄小孩似的说道:“好了好了,我以后叫她汤蕴。”

楚沅手中捏着糕点,声音顿时冷下来:“若有人抢走你,我可是要冲冠一怒为红颜了。”

平陆心窝里冒出点甜,又察觉出不对:“你怒了会怎样?”

“杀了她。”

平陆微微地松了手,迟疑地问道:“你在说笑,对吧?”

楚沅享受着他怀中的温度,搂紧了他宽厚的肩膀,似笑非笑地说:“当然。”语气中却透着冷。她暗暗地想,汤府那个小姑娘,总跟他进进出出,也不像回事。

平陆放心下来,望着她,眼中是万种柔情:“你听我说,映洲正在排查城中的药铺,城门也查得严,你现在不能冒头,否则我也制不住他。现下就是慢慢养伤,我找处院子给你住着,等到重阳,城内百姓纷纷出城登高踏青,我再将你夹带出去。这样安排可好?”

楚沅这一次来,原本就只想将玉盏盗走,送到父亲墓中,从此隐姓埋名,留在长安守着崔平陆踏踏实实过日子,要不是被宋蔺阻挠,她此刻已经金盆洗手了。然而此行又添汤蕴这个劲敌,她一路观察着平陆的言语态度,自卑情绪作祟,便别别扭扭的没敢将心意说出口。

听到平陆要送自己走,楚沅忽然有些气闷,接着就有了成算,等伤好一些,她要单枪匹马地出去,不用他管。然而只是望着他点头:“好,都依你。”

“还有。”平陆想到哪说到哪,满脸正色的补充一句:“那玉盏被映洲拿走了,往后都会放在九原侯府,你就别去拿了。”

楚沅性子里带着倔强和野性,听不进劝,单是问:“为什么?”

平陆只休息了两个时辰,现下眼睛异常酸疼:“打不过。”他打两个哈欠,起身一挥手:“我走了,晚上带你去新住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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