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连几日,城内都在紧锣密鼓地追捕盗贼,但并未听说追出什么眉目。
汤蕴在府中待着,两日做一幅画,现已画出两张夜斗的场景,留作纪念,那黑衣人按着平陆的体型是去画,与她记忆之中毫无违和之感,而宋蔺则是空白着脸。因为汤蕴始终觉得,自己画不出他五官的神韵,贸然下笔,只会毁了自己的心血。
汤楹那日将信送给平陆后,整日都沉浸拆散他与汤蕴的快活之中,满心等他来向自己道谢,然而等来等去,只是从丫鬟婆子那里听说崔宋二人来过,并未有别的消息,便在午后收拾妥当,朝抱石轩而去。
院内老远就传来汤楹的声音:“三姐姐!”
汤蕴赶忙将画都收起来,让一星锁到柜子里去,书房角落之中,有个一人多高,专放画卷的黄花梨木柜子,里面锁着她从小到大较为宝贵的一部分画作,算是既往历史,时不时的拿出来翻看一番,她都会直观感受到自己画艺的精进与从前的天马行空。
汤楹进门,毫不客气地就坐在画案对面,不冷不热的问:“平陆和小侯爷来找过你?”
汤蕴心道难不成是兴师问罪,可你问我有什么用呢?随即就将笔放下,点了点头:“是来过。”
汤楹将目光移到手边的绢本上,随手拿起即翻,见最后一页仍然是穿文武袖的无脸男子,细细品鉴以后,她认出这画中人正是宋蔺。便自觉捏住了汤蕴的短处,随即嘴角一翘,语气忽然变得有些尖酸:“哟,这不是宋映洲吗?”
汤蕴动也不动,单是板着脸寒着声气:“放下。”
“姐姐。”汤楹不放,反而又翻几页:“我当你为什么不跟我抢崔平陆呢,原来是心里有小侯爷。”
“我叫你放下。”汤蕴眼神一暗,死死盯住汤楹的眼睛:“人各有志,不要以己度人。”
她并不伸手去抢,然而汤楹却在那眼神的威逼下渐渐底气不足,只好绢本放在桌上,换上一副笑脸:“哎呀,姐姐想到哪里去了,我不过跟你开个玩笑。”
汤蕴定定地望向她,神情丝毫没有松动:“有话好说好商量,若再像刚才那般,你别再来我抱石轩。”
汤楹吓得大气也不敢出,单是坐在凳子上拿着扇子发愣,默了一刻,她将声音软下来,苦着脸开始哭诉:“三姐姐,我只是想不明白,咱们都是阿耶的女儿,都和他吃饭逛街,为什么他偏不正眼看我?”
闻言,汤蕴微眯着眼,很是困惑地应了声:“你是你,我是我,咱们从来就不一样。”
这句话使汤楹的心灵受到不小的打击,她不可置信地问:“就因为你是嫡我是庶?”她不能相信,自己所钟爱的崔平陆会是看重出身的人。
汤蕴没有将心里的答案说出口,单是轻轻拉过她的手,轻声安抚道:“他看我跟看你是一样的。”
“不一样。”汤楹想起平陆教训自己那句话,心道我这般美貌他都不要,你也不过尔尔,凭什么能让他对你鞍前马后,体贴有加。
汤蕴无奈地摇摇头,听这两句话就知道你们不是一路人,我就算不参与进去,你们又能怎么样呢?当即松开她的手,打消安慰的心思,提起雀头笔,准备继续描线稿。嘴里只淡淡说一句:“除了你自己,从未有人提过你的出身。”
此话倒是不假,阖府上下,除了汤楹和她亲娘,还真没有人在背后说过闲话。
汤楹听得哑口无言,然而并不无地自容,但是认为自己满肚子的怨气没能发作出来,消息也没有打探到,就这样离开未免会不甘心,于是用帕子轻轻擦干眼泪,低声问道:“你与他们在一起时,可有想过我?”
汤蕴认为莫名其妙,仍然是头也不抬:“我们谈捉贼一事,并非风花雪月。”想到那晚汤楹被宋蔺暗器所伤,她微微抬起头,温声细语地问:“你好些了吗?”
“多谢三姐姐关心,我好多了。”汤楹以为她在关心自己的情绪,遂装模作样用帕子掩着脸,只露出一双微红的眼睛:“其实小侯爷也不错,出身高贵,相貌好,名声也好,勉勉强强配得上姐姐吧。”
汤蕴又是一阵无奈,叹一口气:“四妹妹你怎么就不懂呢,不是每个人及笄后就想嫁人。”
“姐姐要是不心里装着他,又怎么会画他?”
汤蕴懒得和她白费口舌,随即抽出压在书堆下的另一个绢本,递给她看,内页画着父亲母亲,大哥二哥,大嫂二嫂,汤楹,还有府上的仆人女使,高矮胖瘦老弱病残,满满一本,这是她多年作画留下的习惯。
“明白了吧?”
“明白了。”汤楹嘴上说着,心里可是不信,只扁着嘴说道:“那崔平陆下次给你送帖子,你带我去。”
汤蕴看着她,眼神中几乎带着怜悯:“有没有下次还不知道呢。”
汤楹听她说话亦是灰心,便暗暗地想,莫非是那纸条起了作用,崔平陆与她不好了?否则以她俩的来往,不应当说这话啊。然而现在也不是深究的时候,因为她已想好,对待这位姐姐,最好不要胡搅蛮缠,见好就收即可。
打发走汤楹以后,汤蕴回到卧房之中,换上一身银灰色团花绸缎圆领袍,在腰间挂个荷包,放上一些花销,便裹好发冠,戴上一顶黑软脚幞头,做少年打扮。
揽镜自照后,她便一人一骑,朝京兆府而去。算着时辰,这会儿过去应该能赶上平陆散衙。
汤蕴早已想好,要无声无息地跟踪平陆几日,将他的行踪一一记下,从中排查出可疑地点,再一一探访,那就不难找出贼人藏身之处。退一万步说,若是被中途发现,那就编个谎圆过去,就此偃旗息鼓,横竖自己对捉贼一事只是好奇,而非职责。
*
*
京兆府衙是由四十几间屋子连成的大院子,坐落在一条小巷之中,只有一个出口。汤蕴到得早,在巷子对面寻了间茶楼盯梢,期间叫上一壶清茶,一碟小菜,靠窗一座,便将衙门口的进进出出尽收眼底。
黄昏时分,平陆穿着常服,跟两个捕快一齐走出大门,各自道别后,他绕到后头牵着一匹小黄马走出巷子,并未带着随从,与他平日去汤府时不大一样。
他出巷口,在街上缓步而行,先是到一家点心铺门口愣了一阵,随即走进一家小饭馆,一刻钟才从里面出来,手里提着几大包油纸,挂在马上,就牵着马往街口走。
待平陆走出一定距离后,汤蕴连忙结账,牵着马远远地跟在他身后。
天一暗,街上的人就多起来,平陆走出街口,转角走到一条稍微清净的街道,而后翻身上马扬长而去。
为着不打草惊蛇,汤蕴一路上跟得极为克制,与他保持着一段距离,哪怕被他察觉也能掉头就跑,不至于被一眼认出。
打马跟过六七条街道,汤蕴的大腿开始酸疼,她的身材是高挑匀亭,然而先天不足,大有灯芯草美人的意味,稍有劳累就有小病小痛找上门来。今日也是,许久没如此跑马,她的皮肉和身体便开始抗议。
月亮挂在深蓝夜幕上,冷冷清清的照着街道,平陆停在一条老巷之前,将马牵到巷口的木桩上拴起来,拎着一沓油纸包裹就朝里走。
巷子两边都是民宅,有大娘聚在各自门前撩闲,见平陆这么一位身材高大,面容清新俊逸的小郎君走进来,都忍不住多瞄两眼,待他穿过人群,便聚成一团窸窸窣窣讨论起来。
平陆脸皮儿薄,知道他们在说这巷子里搬来一对新婚小夫妻,男人早出晚归,也不见那小娘子在院里烧火开灶云云。他越听,越对未来的日子满心期待,自己与楚沅早有夫妻之实,却无夫妻之名份,这实在不该。
他爱楚沅,日月可鉴。
那时他们夫妻一般生活了三个月,楚沅无声无息地走了,连张字条也没留下。他在浮梁空等半月后,失魂落魄地回到长安,同时心里空出一块,像被人生生掏走一般,无论如何也填补不满。
对于楚沅的去留,崔平陆只是笼统地想过,她走,他不强留,甚至一起远遁江湖,也行;但她要留,要八抬大轿进崔府,就必须金盆洗手。
平陆轻车熟路的推开院门进去,汤蕴就坐在巷子对面的街上盯着那两扇小木门看,想着再过两天,他若还来此地,自己就得去大娘那探探口风。
等了两盏茶的功夫,平陆推开院门出来,到巷口路过那几位大娘时,特意侧身避开了他们的眼神,而后牵着马走到官道便翻身上去,快马加鞭回到崔府。
汤蕴一路跟着,暗自记下路线,而后悠哉悠哉地骑着马回到家中。
接连三天,汤蕴都尾随其后,几乎天天都有新发现:
第一日,宅子门前扔了一些熬过的药材,等平陆离去后,她用帕子包了一小撮回府,第二日拿去药铺里给大夫闻,得出结论,这是治疗肺病的汤药。
第二日,平陆开门时,有一个年轻姑娘的身影略过,走路时躬身捂着胸口,肩膀亦是一高一低,符合女贼受伤的特征。
第三日,平陆没急着去那间小院,反而先去崔氏名下的医馆,随后便消失无踪。
汤蕴在那医馆外守了一个多时辰,直到伙计关门打烊,也未见他出来。当即断定,自己已被发现,并且平陆一定是那神秘人。然而转念一想,他若发现有人跟踪,在不能确定对方身份的情况下,金蝉脱壳可不高明,按照江湖手段,出手驱赶甚至斩草除根方为上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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