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棠正是一筹莫展之际,太后却已朗声大笑起来,随即换上一副好奇模样:“那你可有告诉他应该这样做?”
汤蕴想也不想就摇摇头,用小孩女子清脆的声音回道:“还未告诉过中郎将呢,他负责京畿治安,会有更好更简单的法子吧。”
太后默然地点点头,心道宋蔺长了张聪明人的脸,实际在处理事物上却是个一根筋的笨孩子,未必就有比你好的法子。于是就打趣一句:“依本后看,还是告诉他为好,你也算为他分忧不是?”
汤蕴嗅到这话中撮合的意思,垂头想着,终于进入正题了,想要径直打消太后那念头,却又感到不大合适。就只好讪笑:“太后说笑啦,小女只想将那只白玉盏早些拿回家里,至于分不分忧的,倒未曾想过。”
楚棠闻言,霎时明白过来汤蕴在装作不识大体,想来也是个聪明人,不愿被太后摆弄,如此一来,拉拢她再拉拢汤公,亦不算是空想。
微微抬头对汤蕴勾了勾嘴角,楚棠忽然笑出声。
“棠儿何故发笑?”太后扭头看一眼楚棠,又看一看汤蕴,这两个孩子瞧着也算登对,但我棠儿年纪还小,若有枭奴这个年纪,便将汤蕴迎进东宫,将来继位有汤公为他保驾,何愁再生枝节。
楚棠随即板正了脸色回道:“孙儿是想到九原侯府里什么奇珍异宝没有,三叔抓贼,竟将汤姑娘的玉盏给顺走了。”
太后用手一指楚棠,嗔怪道:“你这孩子,什么顺不顺的,那是怕贼人再光顾汤府。”
楚棠忙不迭地点头:“孙儿唐突了。”而后转向汤蕴,很是认真地说:“看来汤姑娘很钟爱那只玉盏,贼人一日不落网,三叔也许一日不会归还。其实东宫之中另有一套玉盏,虽不如你那盏前朝的好,但也是上品,你若不嫌弃就拿去用吧。”
层层铺垫之下,汤蕴察觉出太子对自己抱有目的,她不愿细想,因为政治乃是最残忍无情的东西,她应当敬而远之。自幼被父母兄长保护着长大,她与二哥汤鸿一样是知足常乐,从未想过要飞上枝头变凤凰一事。面对这般情形,只能是拒绝。
她用清澈明亮的眼神望着太子,脸上笑吟吟的:“多谢太子殿下美意,汤蕴心领了。但父亲常教导我‘无功不受禄’,我不便与他老人家做对,只能是拂您美意啦,请勿见怪。”
太后听到这里,当即明白太子也想拉拢汤生的心思,这倒无可厚非。然而听到汤蕴拒绝,就觉着脑子“砰”的一声炸开了锅,这个姑娘性子倒是跟她爹有几分像,明里暗里只想呈骑墙之势,似乎并无半分攀附权贵之意。
以小见大,是最为准确的看人方法。
太后更加坚信,汤蕴就是最适合嫁给宋蔺或是太子的人选,然而天公不作美,她不能将汤蕴一分为二,汤生亦没有第二个嫡女能供自己赐婚。一想到这里,她心里就犯难,手心手背都是肉,这姑娘到底给谁好呢?
楚棠一点也不为汤蕴的拒绝所恼,反而是和和气气:“汤公治家严谨,果真不是虚言。”
聊了这一会儿,汤蕴感到宫里两位贵人都是好脾气的,身心逐渐放松下来,对着太子微微欠身以示歉意:“父亲的确是老夫子样,不懂变通,是故家中兄弟姐妹亦如此,走到哪里都不招人待见的。”
太后见她说话进退有度,大方爽利,没有一些闺中女子之陋习,便由着他们两个小的说,自己就单是靠在软榻上听。
“哪里啊。”楚棠不假思索地开了口:“正是因为性情刚直,不懂变通,才有今日之汤公啊!”说到此处,他想起前两年舅公宋邯与汤公在朝堂之上争辩不休,随后演化为动手,拳拳到肉,打得彼此头破血流,从此便对那老夫子肃然起敬。
宋邯手握重权,几乎将南衙十六卫尽数收入囊中,然而为人奸猾,表面对朝廷忠心,偶尔行事却跋扈乖张,阳奉阴违,喜强权约束压制君主。
自入主东宫之时,圣人便教导楚棠,为君者,做好一世孤家寡人的打算,卧榻之侧绝不能容他人鼾睡,因此敕令九原侯府交兵是早晚的事。
听到太子对父亲如此评价,汤蕴简直是乐不可支,父亲这一世官声,都是一次又一次直言上谏而来,说句脑袋拴在裤腰带上也不为过,可不能毁在自己的婚事上。
她笑着,语气之中嫌弃又炫耀:“父亲自幼学习儒家,成日里念叨忠君爱国,仁义礼智信,能得太子殿下认可,也算是值啦。”
生于汤氏,汤蕴的政治直觉亦是天生,她一直明白,现今朝堂之上派系斗争严重。
一是以太后为首的右戚,专启用宋氏子弟,安插在各府衙中,担些无关紧要的闲散职位,专事收集各处情报,以便宫内了解真实情况。
二是以九原侯与公主为首的野心家们,人员复杂,盘根错节,均是手握实权。公主乃是先帝爱女,先帝在世时曾说过,可惜云安身为女子,若是男子,必然传位于她,因此在一部分忠于大晋的老臣心中,她足以代表楚晋神器,若是圣人无能,她只需振臂一呼便会有无数人响应。
三是一派贪官,只贪财不贪权,随风摇动,狠捞油水。
四才是以父亲为首的清流纯臣,忠于圣人,但这些人大多属于文官,在军中毫无根基,极难与宋邯一派争斗。
汤蕴认为,在此情势之中,圣人与太子算是一路。
太后与九原侯虽是手足兄妹,但因太后对清流集团态度暧昧,而导致二人立场不一致。
同理,九原侯与公主虽为夫妻,但二人在百姓与官员眼中,一个代表右戚,一个代表宗室,核心立场也不一致。
汤生作为清流领袖,官声甚好,各方势力对他的态度都以拉拢为主,不到万不得已不会有心将其铲除,宋邯亦如此。
他生于世家大族,家境优渥,精神富足,对美人珍宝无欲无求,对贿赂拉拢亦是油盐不进,因此才为众人尊称一声“汤公”。
想到这一节,汤蕴忽然明白过来,太后想让汤宋联姻的真实目的,乃是希望通过宋邯对宋蔺的宠爱,由这桩婚事对他起个约束作用,将他在奔向奸臣的道路上悬崖勒马,所谓将相和一言并非托辞,而是出于真心。
望着眼前精神矍铄的太后,她从心里生出一股崇敬之意——一个女子,从花信年华至天命之年,三十余载,只身在各派势力当中斡旋,期间提拔兄长,培养儿孙、子侄,尊重臣工,选拔人才,收权放权毫无贪恋之意,可算是女子之典范,古今第一人。
若是给自己一个机会,进入到权力中心,自己会怎么做,可能如此大公无私?
汤蕴不敢想。
随着太后的沉默,太子与汤蕴也沉默下来,殿中就此恢复宁静,偶有风声穿过廊下,挟着檐角铜铃碰撞出悦耳之声。
太后不声不响地望着两个小辈,太子的心思简单,无非是想拉拢汤生,但汤生原本就是纯臣,谁为君便忠于谁,他如今已是储君,只需好好修习理政,将来何愁汤生不忠他?
而汤蕴就复杂一些,这一番说说笑笑,对答如流,倒让太后拿不准这小姑娘在想什么。自己想要撮合汤宋两家,对汤生而言是有些损失,可若因此挟制住宋邯,平稳顺利收回他夫妻二人手中的权力,那对社稷而言,也是大功一件啊。
想到此处,太后又瞧一眼楚棠,这孩子身为储君,日子却不好过,此时心急想培植势力也属正常,也许自己应该睁只眼闭只眼,由着他去接近汤蕴。
可是现今事急从权,汤蕴只能嫁给宋蔺,其目的是要将宋蔺真正收为皇帝所用,只要拿住了他,自然就拿住了宋邯与公主。
而后只需在太子继位前将南衙十六卫收归中央,或过渡到宋蔺手中,那太子今后的路就算是铺平了。
“棠儿......”太后面容和蔼,望向了太子:“前两日臣工聒噪,吵嚷着法治人治的,你不是要去问你父皇么?”
楚棠一派恍然大悟,随即起身作揖:“多谢祖母提醒,孙儿险些忘了,这便去问。”而后信步退出殿去。
汤蕴看着他瘦削从容的背影,与话本当中忍辱负重的质子一类的角色完全一致,再联想到他的处境,便不由自主对他产生了一点怜爱。
太后端详着汤蕴的神情,似乎只有这一瞬,她的眼神中显现出细微的变化,然而并无男女之情的苗头,是一种无限接近怜悯的慈悲。
理清思绪,太后清了清嗓子:“青琅,本后有话想问你。”
汤蕴回过神来,赶忙恢复常态,颔首回话:“太后请讲。”
太后仍然是挂着笑意,身体微微向前一倾,靠近了汤蕴,轻声说道:“你是个聪明姑娘,想来你也知道今日传你入宫所为何事,那么本后想听句实话,你心里是怎么想的。”
汤蕴没能想到太后竟如此直言,当下就是一怔,足有一弹指的功夫才缓过劲儿,将心里的话捋清条理。正要开口之际,脱口而出便是先问:“小女若是坦诚以待,您会给我一个恩典吗?”
太后清楚了她的心思,但顾念这恩典不好给,就只是敛去笑意,很诚恳地说:“本后会认真考虑。”
汤蕴闻言,思索了一阵,认为自己还有一线机会,于是鼓足勇气,一字一句地说:“回禀太后,汤蕴不愿意。小女目光短浅,就如江南柳树上的黄雀,安于现状,不愿高飞,只盼能得一有心人结为连理,携手终老,中郎将高门显贵,又是不世出的将才,终会成为翱翔天际的雄鹰。小女既为燕雀,安能与鸿鹄比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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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第 2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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