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 24 章

太后展颜一笑,轻轻点了点头:“小姑娘没说实话,本后再给你一次机会。”

“唉。”汤蕴叹了一声,含羞带笑地垂下头,低声回道:“女子干政乃是大忌,小女不敢说。”

“无妨,本后想听听你对政事有何见地。”

汤蕴怕会祸从口出,只想胡乱答上一两句,先脱困再谈后事。后又想到这是最后一次机会,便将心一横,索性隐去对宋邯的负面评价,把对朝政格局的分析一一讲了出来,还不忘添上一句:“父亲与宋侯水火不容,小女若是高嫁侯府,只怕二位长辈更加相看两厌,而我与中郎将也将成为一对怨侣。”

太后听来,觉得她这番话可算是鞭辟入里,若果真是她个人所想,那倒是个有见地的。想自己及笄之年时,还在陇西的河谷之中玩耍,日日盼着兄长从长安给自己捎回来些小玩意儿呢。

轻轻握住她的手,太后眼中流露出狠戾之气:“你需得明白,宋蔺不是他们的孩子,而是借他们的血脉降生的护国神器。只有你精心守护,才能让他回归正途。”

“小女明白您的意思。”汤蕴被这眼神震得心虚,说话声音也随之低下去:“父亲曾说,不出十年,朝堂之上自有中郎将一片天地,可小女清楚自己的斤两,因此实在不敢担此重任。恳请太后垂怜。”话毕,便恭恭敬敬地跪倒在太后身前。

太后见她如此害怕,也就不再施压纠缠,思索着让她起身,而后像母亲那般亲昵地拍了拍她的衣裙,嗔怪道:“你这孩子,说话就好好说,何苦跪来跪去的,膝盖不疼吗?”

汤蕴心中很是惶恐,两颊顿时浮起两片红云,很是局促地说:“我害怕。”

“坐吧。”太后一指跟前的凳子,不阴不阳地笑起来:“不要怕,本后是真心喜欢你。”

汤蕴闻言又从凳子上弹起来蹲身做个福礼:“多谢太后。”

太后见她像只惊弓之鸟,便对她无奈又欢喜,而后坦荡地说道:“兹事体大,本后一时之间不能决断。”随后颇为认真地下了命令:“自本月起,你到月中月末都来宫里向本后请安吧。”

汤蕴急得几乎要掉眼泪,然而只能攥着手帕强行忍住,自己不能违抗口谕,只能是认命谢恩。

“本后要休息会儿,你自在兴庆宫里玩儿吧。”

太后说完就靠回软榻上去,合起双眼开始假寐,四周静得只能听见汤蕴极轻的抽泣声。太后对此置若罔闻,反而是无比欣喜,这姑娘头脑清醒,人品贵重,与宋蔺真是天作之合啊。

汤蕴轻手轻脚走向殿外,太后听到声响,想到她那可怜样儿,睁开眼望向她单薄摇晃的背影,心中满是感叹,生为女子,不论身份年龄,一生之中总有些事只能选择逆来顺受。

走出南薰殿,汤蕴站在廊下,抬头望着上方透蓝澄明的天空,秋风吹起她额角的碎发,冷得她打个寒颤。

想到太后今日干干脆脆断了自己的退路,只等日后那赐婚懿旨一下,自己就再没有自由自身不说,还要连累父亲与汤王二氏累世清贵的名声,那眼泪就随之滚落下来,汇成一条暗幽幽的小河。

这时身后经过三位宫娥,她转身用丝帕拭去眼泪,而后气馁地垂下头,将双手交握于身前,缓步穿过殿外的抄手回廊,踱到后院的花萼交辉楼,在附近寻到一处水榭面水而坐,又四下瞧了瞧,确定没人,这才用帕子掩着口鼻,低声抽泣起来。

汤蕴满腹委屈,只想回家扑进父母怀中痛哭一场,碍于规矩却又不能提前告退,便坐在那里无端端心慌意乱起来。

今日之事让她感到愤懑,她无法忍受自己被当作一个稳定朝局的工具,去嫁给另一个工具,那是对他们人格的侮辱与蔑视。

不知坐了多久,天色已经发暗,随后蒙起一层薄雾,宫娥内侍在后园之中挑起许多牛皮纸灯,远处影影绰绰看不真切,偶尔传来几道青年男女的说笑之声,这便是要开重阳宴了。

汤蕴闻声而动,起身擦擦脸又捋捋衣裙,强行提起精神,转身出了水榭,就循着来路退出去。她一面走一面想应对之策,不知不觉走了神,迎面就撞到一个姑娘身上。

被冷不丁地一撞,那姑娘一行三人就站在原地。

汤蕴连忙向后一退,欠身做福:“汤蕴无心冒犯,请姑娘恕罪。”

姑娘环抱双臂,用一手捏着下巴,雾里看花似的打量着她,并未看出个所以然。听她自称汤蕴,心道原来是汤公的女儿,随即笑了笑:“天黑路滑,走路小心着点。美人入怀,下次我可不会这么轻易放过你了。”

汤蕴见她不恼,起身夸赞:“多谢姑娘。”她抬起头,见那姑娘皮肤细腻,粉白如羊脂一般,五官全是细条条的,单看就妩媚得很,偏又神情灵动,平添几分活泼。

入宫赴宴却裹着发冠,穿黑衣紫领胡服,身后跟着两个相同打扮的女使,想必不是自己这般官家女子,想来楚晋一脉的公主郡主不会在太后宫中如此穿戴,那必然是宋氏亲眷。然而细看之下,这姑娘外貌又不似宋氏那般眉眼深邃,那么应当是出了二服三服的亲戚。

为着印证自己的猜想,汤蕴主动地询问了:“请问姑娘芳名。”

那姑娘拖长尾音‘哦’了一声,笑意盈盈走到她面前,微微抬眸,眼波明亮:“你说话像个登徒子似的,我不乐意告诉你。”

汤蕴面不改色,心道真不知道是谁先登徒子,你调戏我,我调戏回去,这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而后也是噗嗤一笑:“好,那我请问,您是谁家姑娘,这总行了吧。”

“这还差不多。”姑娘背过身去,昂起头颇为骄傲地说:“我姓厉,双名星龄,在家行五。”

汤蕴在心里将这名字默了两遍,朝中厉姓官员只有凤台莺阁平章事厉公,三子虽为布衣白身,但迎娶了宋邯族妹,由于避嫌,两家来往不算密切。如此说来,自己猜得不错,这姑娘真是右戚,瞧着也是为太后所喜爱,若是她能替我在太后那里求求情就好了。

“星龄这名真是与姑娘相得益彰。”汤蕴对她先是夸赞,而后自报家门:“我姓汤,单名一个蕴字,小字青琅,在家行三。你若是不介意,咱们交个朋友如何?”

厉星龄与汤蕴年纪相仿,性格却是大号女童,与端庄稳重并不搭边,平日里在家就常被母亲念叨“你要有汤公家的三姑娘一半得体,为娘的就要烧高香了!”

今日遇见这后院贵妇口中的‘端庄楷模’,她还要跟自己交朋友,说不惊喜那是假的。

厉星龄转身一把就揽住她的胳膊,猛地点头:“好!阿蕴!”显得很是亲密。

汤蕴有些局促,身体随着变得僵硬起来,想要将手抽出,又怕伤了她的心。还未适应过来,就被扯着又走向后园之中。

“星龄,你也是来赴宴么?”

“对啊,我阿娘说我已及笄,总要相看起来了。”厉星龄说话时语气总是上扬,是很天真的语调:“这回重阳宴宫里来了许多小郎君,听说都是品貌俱佳。”她的眼尾挑起来,一派狡黠:“你可想去看看?”

汤蕴为着太后乱点鸳鸯谱一事烦心,当即就颔首摇了摇头:“我就不看了。”

厉星龄闻言,忽然凑到她耳边,悄声道:“我知道了,你要嫁给映洲哥哥。”

“胡说。”汤蕴毫不犹豫地反驳一句,随即压低声音,很是警觉地问:“谁告诉你的?”

厉星龄甩开手脚走出长廊,回头应道:“大家都在说......”话音未落,转角处进来两道身材高大的身影,厉星龄提步小跑过去,站在他们面前脆生生地唤道:“映洲哥哥,平陆哥哥。”

宋蔺很是局促地应了声:“表妹安好。”

汤蕴闻声,转身对二人规规矩矩行个福礼:“见过中郎将,崔参军。”

平陆一抬手:“起吧。”而后就不由自主地去扫视她白皙的脖颈,想知道楚沅到底有没有说谎。

汤蕴一见到宋蔺就会想到太后,见到平陆又会想到被挟持,便对他们生出厌烦之意,只想赶紧溜走,于是张嘴就说:“三位慢聊,我先走一步。”

宋蔺从不做强人所难之事,而平陆好不容易骗过宋蔺,此时也就无意留她。二人均默不作声,唯有厉星龄见她迈步就走,马上上去拉住她的胳膊:“我们这就去开席面的地方了,一起吧。”而后撒娇唤道:“阿蕴,好不好?”

汤蕴转过头来,瞥了一眼身后的二人,一个神游天外,一个若有所思。便想着既然如此,我就再探探你的底,于是就爽快答应:“好,咱们一起吧。”

平陆猛吸了一口气,肩头牵动着胸口一片都隐隐做痛,汤蕴的试探总是防不胜防,单是要躲已是一桩难事,更遑论还有宋蔺和厉星龄在一旁听着,再完美的谎言也经不起琢磨。

宋蔺却是有点犯难了,午后刚与平陆说清事情原委,的确是自己冤枉了他,万一汤青琅又说平陆是贼人同伙,自己该怎么说服她呢?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

小船三年又三年

宗妇

烟州雪

春夜来潮

离航

<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
×
不记年
连载中伊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