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禅人若具通方眼,好向此中辨真假,巳予自问没有看透人心的本事,甭管江之远话里几分真几分假,她都不会因此热血上头答跟他做什么交易。
江之远妄图以无稽之谈换巳予信任无异于痴人说梦。
何况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江之远黔驴技穷,故而潢池弄兵。
巳予那狗脾气上来六亲不认,还管江之远说什么丙丁卯有,她怒道:“谁跟你一样,别往自己脸上贴金。姜衡,还在等什么,那两条孽龙,你放出来的,自己解决掉。至于江太傅,我来会一会。”
不秋草跟扶风剑不知是一见如故还是旧情复燃,总之比巳予沈清明还要**,在感应到巳予想要大打出手时,雄赳赳气昂昂地出现在她手上。
扶风剑刚直不阿,不秋草节气不倒,合二为一,节理分明,柔若无骨,顶端坠着亮晶晶的钱串子,刚柔并济,时而为剑,时而作鞭,通体血红,变幻莫测。
很漂亮,比流觞还要亮眼几分。
一股拔地而起的力量从剑柄处往她身体里钻。
新灵器要配新名字,巳予灵机一动,卷一下柔弱无骨的长鞭,歪了一头,讥诮又凉薄道:“有劳江太傅为我的秋风剑开开光。”
风起云涌天宇宽,雨落水流地面间,折戟沉沙,自将磨洗,风云变色。
黑洞洞的穹顶上,乌云密布,潭上灵光,雷电相击,炸得人心惶惶。
秋风剑甩出去,惊雷与剑气相撞,火花四射,那道闪电注入剑身,时不时炸出几个小火花,像天空中碰撞着的两片雨云,雷声滚滚。
扶风剑是一把有气节的一品灵器,说难听点儿,从来自命不凡,就连沈清明的流觞剑它都不放在眼里,没想到有朝一日,竟然能看到扶风剑心甘情愿竟然跟一根竹编融合。
姜衡不可谓不可惊讶。
阴差阳错,巳予竟然驯化出一把呼风唤雨的极品灵器。
巳予不再给江之远继续说废话的机会,倒也没有直接莽撞地跟他火拼,沈清明都如临大敌的人,她不会天真地以为自己能一招把人干趴下,不过打算争取时间,想办法把沈清明激出来。
不管他是藏在石像里也好,还是被什么人以恶毒的诅咒困在其中也罢,亦或是,现在所有的一切都是在他意料之中,但她和姜衡出现在这里,肯定是意料之外。
巳予要找回厨子张,还要助沈清明一臂之力。
江之远没想到,巳予这么一个连灵相都残破不全的落魄节神竟能驯出灵器,还真是小看了她了,病歪歪的,居然是个狠角色。
水声变得更大了,从巳予进来到现在,起初滴滴答答断断续续,流成潺潺小溪不止,已然变成湍急的瀑。
巳予不动声色地扫视了一眼,却没找到这声音的来处。
难道是错觉?她竖起耳朵,侧耳倾听,瀑声小了,她看着那尊石像,仿佛穿破石皮,看见沈清明站在那从天而降的水幕中,他的声音又变得动听了。
不再是沙哑而沉闷的,但依旧兴致平平,缓缓而平静地说道:“软软,你不该来。”
什么该不该她都已经来了,巳予下意识就要反驳,可仅仅是一瞬,那尊石像又恢复成了沉默老旧的模样,一动不动。
然而巳予忽然发觉石像微微耷拉的双眼,正在慢慢抬起来,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注意到巳予的视线,江之远也看向石像。
这一看不要紧,那石像竟然朝他眨了眨眼睛。
他确认过,沈清明不在石像里,他甚至已经不在这个深渊里......
怎么回事?江之远狐疑着,这时,赵婉儿忽然哭起来。
撕心裂肺,像个失去孩子的可怜母亲,抱着孩儿的躯体绝望而无助,当江之远回神望去,赵婉儿却真的抱着一个小男孩。
晦暗潮湿的深渊越发阴云密布,赵婉儿的哭声凄婉哀绝,可她的表情却没有半分伤心,反而十分手足无措。
怀里的人许是睡着了,亦或者更准确地说,大约是断气了,手脚僵硬地耷拉着,无论赵婉儿哭得多么惊天动地,他都一动不动。
赵婉儿试图扔掉他,可是无论怎么甩都甩不出去。
向来只有别人见着她吓得屁滚尿流,从没有鬼敢跟她撒野。
小男孩跟长在她身上似的,她无助地看着江之远。
江之远低头在小男孩脸上扫视一圈后,脸上的余裕彻底消失。
赵婉儿怀里的不是别人,正是江泛!
他显然没料到沈清明竟然会用这种方式来对付她,赵婉儿开始疯疯癫癫说胡话:“不是我杀你的,不是我杀你的,我也不想的,你别来找我,别来找我。”
深渊里回荡着赵婉儿抓狂的疯言疯语,到后来,她实在受不了似的,高声尖叫着昏了过去,江泛安安静静地趴在她怀里。
江之远哑声道:“清明君,既然来了,出来见一面吧。”
闻言,巳予连忙环顾四周,没见到沈清明,那道涓涓细流般的嗓音确乎是轻笑了一下,有些模糊,却叫巳予心脏怦怦乱跳。
他说:“江太傅,喜欢我送你的这个礼物吗?你有多久没见到自己的儿子了?是不是都快忘了他长什么样了?”
江之远晦暗不明地垂下眼,良久,勾唇,没找到沈清明藏身何处,于是直直地对巳予道:“确实很久没见了,还得多谢清明君成全,虽然我不是很想看见他,但他怎么死的,我可是半刻也没忘。”
没等巳予追问,江之远便主动回忆道:“我从小被父母抛弃,沦落到戏班子里讨生活,我一直以为,我的父母抛弃我是有苦衷的,家里穷没办法,或者他们干脆死了,而我恰巧被戏班子捡回来养。然而事实却是,其实我生在大户人家,只是因为我母亲怀胎九月即将临盆之际遇到一个人,她对我母亲说,我是天煞孤星的命格,生来克父克母克祖宗。”
他这么一说,巳予忽然想起来,大约是四十多年前,她在开封遇到一个挺着大肚子的妇人,当时看母体形容憔悴,瘦的只剩下一把骨头,用归毁镜一看,肚子里的婴孩身冒黑气,嘴角浮现一丝恶魔之笑,他正在消磨母体,他出生,母体就会香消玉殒。
她心生恻隐,摸出把随身带了很多年的一串铜钱给那位妇人,以用来压制婴孩俱生俱来的煞气。
但她从未对夫人说起过婴孩的命格,后来离开开封,再没见过那位妇人。
“我最恨得父母宠爱的人,凭什么我要被抛弃,他们却可以享受父母照顾呵护,锦衣玉食,而我却要被嘲笑是戏子,所以当我看到赵婉儿集万千宠爱于一身,我就决定要报复。”
尽管他们之间并未直接的仇恨,但赵婉儿得父母长辈疼爱就是错。
不仅如此,宠爱赵婉儿的那些人也是错的。
那一段家喻户晓的佳话,从相识相知到相守,都只是一场戏。
既然他是天煞孤星,那他的种自然也是。
他哄着赵婉儿生下江泛。天煞孤星的命格果然立竿见影,赵婉儿生产时难产而死。
只是可惜了,她到死都不知道这一切都只是蓄谋已久的报复而已。
江之远不爱赵婉儿,自然也不可能有多疼爱江泛。
可是他要走到人皇身边,就必须装得父慈子孝。
所以那几年,就连心疼与宠爱,都是假的。
“江泛得我八年疼惜,也不枉来人间走一遭,送他去入阵,就是为了报答我生他养他的恩情,可是赵婉儿死透了,要是江泛投胎转世,我复活赵婉儿了又有什么意思呢?所以我先把江泛的阳魂锁在金佛里,等赵婉儿复活后,她就可以看见自己的亲儿子了,那画面,光是想一想,都叫我兴奋。”
有些人生来就是恶魔,江之远做这些事,下十八层地狱都是轻的,巳予气得手抖,恨不能当场将他碎尸万段。
江之远知道巳予想听什么,故意道:“哦,上巳君想听的不是这个,话说回来,当时我设下阴阳阵,哄江泛说带他去濉溪泛舟,他很开心,一路上都在手舞足蹈,兴奋地搂着我的脖子问,濉溪里有没有鱼。我笑着对他说,有,有很大的鱼。他听了很高兴,说他要抓大鱼。我这个儿子,还真是天真,他既然这么喜欢鱼,我干脆就把留在那里了。”
当日在无名之墓那底下深潭里见到的根本不是什么大鱼,而是两头怪物。
那么这两头怪物是江之远饲养的,后来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又叫姜衡助其飞升为龙。
他到底想干什么?
江之远做出遗憾地表情:“当时江泛蹲在水潭边玩儿,我走了他都没发现,七八岁的小崽子总是这么没心没肺,我藏在山坳里,观察着他的反应,他玩儿够了,忽然反应过来,开始大哭,他哭得太难过了,像个被抛弃的小孩儿,我也跟着难过起来。我当时被父母丢弃的时候有没有哭呢?真遗憾,我根本不记得了,但若非要说,我肯定不会哭的,我不会那么没用,作为被抛弃的那一个,哭也得不到怜悯,只有变强大,才能掌握主动权。”
巳予恶狠狠道:“疯子,你根本不配为人。”
“父债子偿而已。”江之远复而笑得越发肆无忌惮,“还有,上巳君记性真差,我说过了,我不是凡人,我是被抛弃的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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