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栀子

谢狸撑着墙壁起身,倒也没有赖在原地不走的意思,只问道:“你有药吗?我想处理了伤口再离开。”谢狸抬了抬腿,示意自己伤的还算严重。马车在宫门外,还有很长一段路程。

尚弈倒也不含糊,从怀中掏出一红色瓷瓶,扔给谢狸后,就转身走了。

谢狸手指把玩着瓷瓶,瞥向他远去的身影。

同一时刻,一袭墨绿色衣衫的顾怀安出现在谢狸面前。“谢小姐,主子命属下送你出宫。”

谢狸眼含笑意,斜睨着面前之人,乐道:“你这话说的若没有他的命令,你就不会送我出宫了。”

谢狸靠近他,两人距离相近,可以闻到对方身上的气息。他气息干净,身无异味,这人和左斐然有些相似。只左斐然是妖媚,他是冷清,让人想一探究竟的冷清。

“顾怀安,你方才下手可真重。”

今日,谢狸和他对敌。他获胜,将谢狸右臂反剪钳制在地上无法动弹。今天他在众人面前出尽风头。且对阵时他险些将她右手折断。谢狸心里清楚这人恐怕对自己印象并不好。

顾怀安低首,后退几步,脸色平静毫无异色,“方才顾某一时情急,下手过重,请小姐见谅。不过那梧桐只是一普通宫女,谢小姐何必因一时之气要她性命。”

谢狸颔首,诚恳道:“顾公子说的是,我性子过烈,容易生祸端。今日若不是顾公子急时出现,恐怕我又会犯下错误了。”

顾怀安抬头,眼中微有诧异,却转瞬即逝,只恭敬道:“谢小姐有此悔意已是足够。如今夜色将至,宫门即将关闭,属下送小姐出宫。”

谢狸将此处细细查看一番,才回头道:“好”

宫门外

谢疏意正斜依在马车内等着谢狸,见她撩开帘子进来。微瞥一眼,朱唇轻启,吐气如兰,“你今日倒是演了一出好戏。”

谢狸低了眉目,不去看她,只随意道:“就是女孩子间的小事。她们愿意看热闹就看呗,反正我不在乎。”

谢疏意斜睨着谢狸,轻斥道:“出息!连个宫女都对付不了。”

谢狸赫然,确实如此。若是谢疏意,不必动手,那梧桐今日也会掉成皮。和谢疏意相比,她到底是差了点。

谢疏意看她这样,神色变得严谨,命令道:“今夜去见爹,你回来三日了,不去见他,还等到什么时候。”

“只怕父亲不想见我。”

谢疏意轻笑,“我们兄妹三人中,他素来爱护你,怎会不想见你。谢狸,有些事情过去了就过去了。”谢疏意眼神趋于严厉,睨着她,“有些事就别在爹面前提起,以免搅的家里不得安生。”

谢狸将头靠在谢疏意肩上,有气无力道:“我知道的,别训我了。”

在谢安面前,她不会提及沈周,不会提及这个她暗藏在心中的男人。

谢狸抱着谢疏意,闻着她身上的气息,声音软嚅,“二姐,我可想你了。对了,我今日见那尚祁,觉得他甚好。而且,他看二姐的眼神好温暖。你们会在一起对吗?”

谢疏意轻笑,越过她最后一句道:“你离那么远是如何看出的。”

“有心之人便会看出,我关心二姐,自然也会格外注意到尚祁。”

谢狸这话到不是在拍马屁,她确实对降服谢疏意的尚祁好奇。今日虽是远远的见了一面却也看的出尚祁对谢疏意的心意,只她这二姐心中怎么想的,谢狸却是不知。

谢疏意轻笑,没在理会她,只吩咐车夫加快了速度。

谢府

四周灯火通明,清风拂过,淡香萦绕。

谢靳年站在走廊一角,逆着灯火,半边侧脸隐在暗色中,神色氤氲不明。

谢狸默了默走到他身边,“大哥还没休息?”

“你不也是。”

“我等着去见爹呢,他正与人商议事情,我不好打扰。”

“要我陪你吗?”

谢狸看他这样倒乐了,咯咯道:“怎么你们一个二个都这么担心啊?爹又不是洪水猛兽,不会有什么的。”

谢靳年轻笑,也觉得自己的担心多余。转个话题道:“你闻着了吗?很香。”

“嗯。”谢狸点头,这香是从自己院子传出来的,栀子花的味道。

“我之前只种了一两株,什么时候多了这么多株,不过味道不浓不淡,刚刚好。”

“我见你喜欢就命花匠多种了一些。”

谢狸开玩笑道:“我喜欢的花可多着呢!若都像你这样,我那院子是种不下的。”她笑脸盈盈,晕黄的光线投在她脸色,透出柔和的光彩。

谢靳年伸出手想将她揽近一点,却在半空顿住,失了力气,“若你真的喜欢,这偌大的谢府还愁装不下那些花。”

谢狸:“我说笑呢,现在挺好的。”

他刚才动作谢狸看到一清二楚,只紧抿着嘴唇,并不打破。

不远处门扉轻响,一袭白衣的尚粤立在门廊处,他身后正是谢府的主人,谢安。他们方才应当是在商讨要事!

谢安今年五十,却已双鬓微白,老态尽显。

三年前的谢狸有勇气拿着清平剑指向谢安,厉声质问他为何残害沈周,三年后的谢狸却没了这样的心思。

害了沈周的人究竟是谁,谢狸说不清楚,谢安?或是谢靳年,或者是谢狸自己。

谢狸看着远处的谢安,三年而已,他如今五十,却垂垂老矣。谢狸想她当初怎么会那样无情,那样的心狠,沈周的死并不是他的错。

尚粤和谢靳年离去后,四周静了很多,只有栀子花清淡的香味和大红的灯笼映照着四周朱红色的楼阁。

这是谢安议事的地方,平时不容他人随意进出,可谢狸从小就常常出入这个地方。幼时谢狸因着贪玩受了小伤,当下闯入屋子去找谢安哭诉。

当时谢安正和他的心腹商议,见着谢狸哭哭啼啼的进来立即撤了会议。将谢狸一把抱起,揽在怀里,焦急的问“小阿狸这是怎么了?”

幼时谢狸哭哭啼啼的将自己的小肉手举起,声音格外的委屈,软嚅嚅的,“这好痛啊!阿狸好痛!”

谢安当时就慌了,将谢狸肉手拿起一阵猛亲,还轻轻的朝那处吹了吹,“爹爹吹一吹就不疼了啊,爹爹吹一吹。”

不是什么大伤,只谢狸贪玩摔了一跤,娇嫩的皮肤被蹭红了。

这个地方有谢狸太多的回忆,可也是在这个地方,谢狸朝谢安举起了清平剑,不顾在场众人的劝阻,毫不留情的质问素来疼爱自己的父亲。

若不是谢靳年及时阻拦,谢狸也许会犯下天下最大的错误。

……

谢狸‘噗通’一下,单膝跪地,语气哽咽,在没了白日里的跳脱明媚。

“父亲。”

谢安眼眸微闭,胸膛轻轻起伏,权倾朝野的谢老此时也只是一位普通的父亲。“你还知道回来?”

谢狸低头,心思遽痛,最终恢复平静,“父亲五十大寿,女儿特地回来祝寿。”

谢安回头,眸光熠熠,语气严厉,“祝寿?那么说你还是要走?”

“女儿不走,可三年前父亲就想将女儿嫁出去。熟话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父亲是否还是如此,想将女儿送出去。”

谢狸撒了谎,她不打算在谢家久待,只此时她不忍告诉谢安。

谢安眼含怒火,气恼道:“你如今这话可还在恼我当年拆散你与沈周,欲将你许给尚粤?”

“不是,父亲,如今…..沈周逝去三年,女儿情缘已尽。只想安安静静的陪在父亲身旁,弥补当年错误。”

谢安静了静,看着当年那个骄纵跋扈,不知忧愁的幼女如今也会主动跪下认错,心中有丝慰意。三年未见,对幼女的疼爱早已抵过过往的种种不堪。

谢安开口,声音温和平静,如一个普通的慈父。“阿狸,当年我自认尚粤于你是一段好姻缘,此时想想,我当时确实太过武断。如今你回来,我再不会强迫你任何事,你还是谢家独宠的幼女。”

谢家独宠的幺女,这句话是给予谢狸的承诺。她可以和以往一样骄傲,她身后有谢家护航。

谢狸起身投入这个高大伟岸的怀抱。她的生命,荣宠,痛爱,全来源于这个人。

谢靳年在远处看着两人,嘴角轻启,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意。

月色下,他眸光清亮,嘴角笑意却是慑人。他的阿狸,谢家的阿狸,他再不会让她远离。

他负手于后,安静的离去,一袭青衫落拓,留下似有似无的影子。

谢狸靠在谢安肩上,侧头睨着远去的谢靳年身影,心绪渐远。

“父亲。”

“嗯。”

“都三年了,大哥为何还未娶亲,如今他早过了适婚年龄。”

谢安大笑,捏着谢狸细嫩的脸颊,好笑道:“你一回来就操心你大哥的婚事,他心里有数,不急,不急。”

“我不急,就是不想大哥在像以前一样管着我了。”谢狸声音软软的,丝毫没了今日宫中的跋扈模样。

“放心,我说过,你如今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我去说说他叫他少管你。”

谢狸大笑,不怀好意道:“父亲你这么说可是在骄纵我,我当年可没少给谢家闯祸,当年的烂摊子现在还留在呢!”

谢狸幼时不懂事,得罪不少长安城的贵族。

“你留下的烂摊子还少?不过没事,如今依我谢家势力敢动你的没几个。”

谢安野心勃勃,意气风发,一瞬间,恢复了往日那个威严狠戾的权臣模样。谢家三代从军,但谢家的荣盛来自谢安。二十年前,谢安领兵击退敌军,收覆中原,自此一步步走到权臣的地位。

权利欲大,野心欲大。

谢狸声音低柔,诚心道:“我不会像往日那样骄纵了,如今我想多陪陪你。”她抱紧谢安腰身,余光瞧见他微白的鬓发在微凉的夜风中飞舞,心中的疼痛顿时又重了几分。

谢安拍着谢狸肩膀,和蔼道:“都好,怎样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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