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十点，厨房的工作结束，志愿者做完最后的清理收尾工作，兰尼作为工头，照例邀请大家一起上公共休息室。
“今天我就不去了，你们玩得开心。”牧青道。
丽萨紧跟着说，“我也先走了，明天有课，我还有论文没看完，得赶紧回去补。”
另外两个男生对视一眼，纷纷开口表示要走。
兰尼的脸色阴沉了一瞬，很快又端起笑脸，和手下们挨个道别，说了好长一通“感谢各位今天的帮助，希望大家下次还能再来一起工作”的客套话。
轮到牧青时，还专门就下午把她锁在门外的事情又解释了两句，希望她不要生气。
话里话外透出的意思无非是，把你关在门外是我的错，你心怀怨恨，不肯留下来一起玩也能理解，但我又不是故意的，解释也解释了，道歉也道歉了，你还耿耿于怀，未免显得太小气。
牧青觉得有点好笑，她今天的一系列经历堪称糟心，临了临了罪魁祸首还来这么一出，泥人也得被搓出三分火气，更何况她不是泥人。
这事要换在十年前，兰尼今晚绝不可能干净着下班。
但岁月到底还是改变了很多事情。
伸手理了理外套袖口，牧青平静地开口，脸上还带着点客气的微笑，“我少干了一小时的活，还能和大家一样拿饭票，这是好事啊，我为什么要生气？难道今天发生了什么应该会让我生气的事吗？”
“……”兰尼一噎，讪讪一笑，不说话了。
丽萨在旁边憋笑憋得脸都红了，从桌子底下悄悄给牧青比了个大拇指。
牧青对她笑了笑，与其他几个同事道别，转身出了厨房，路过更衣室时，正好看见江再云在值班，这会更衣室不忙，她正坐在凳子上摸鱼看平板。
牧青路过她，瞄到平板上密密麻麻的英文蝌蚪字，开口打趣：“在这儿都不忘看论文，这么勤奋啊江同学。”
江再云抬头，看见是她，惊喜地放下平板，站起来：“你下班了吗？”
牧青随意“嗯”了一声，“先走了，和你打个招呼。”
女人走出几步，江再云突然出声，“等等。”
牧青停下脚步，“怎么了？”
江再云问，“你……你带护手霜了吗？”
护手霜？
牧青莫名其妙地摇头，“没有。”
江再云和同事说了一声，请她帮忙暂时代个班，带着牧青进了员工储物室，从自己包里拿出一管护手霜递给她。
“擦点护手霜吧，天气越来越冷了，这边风又大，吉他手的手得好好保护，别冻坏了。”
看着那个浅粉色的圆柱小管，牧青怔住了，一时没有动作。
见她没反应，江再云心中有点忐忑，轻声补上解释：“这个是前几天新买的，我一直放在包里，还没有用过。”
她一边说着，一边已经开始在心里措辞，准备着如果牧青拒绝，要说些什么才能让场面不至于太尴尬。
但牧青却突然伸手接过了护手霜，“用过也没关系。”
她挤了一坨在手背上搓开涂匀，雪白的膏体带着淡淡的花香，并不难闻，在皮肤上化开，恰到好处地润泽了牧青指缝间干燥泛白的纹路。
江再云感觉到自己的嘴角在难以控制地上扬，为了让自己不显得太高兴，她开始没话找话地介绍：“这个护手霜是O牌的，斯维利亚的药妆做得好，O牌是他们的国民品牌，护手霜、唇膏、面霜、洗面奶……还有很多其它产品都很不错，在路边的普通药店就能买到，或者到网站上买也行，他们有时候搞活动会打折。”
这番店铺销售般的话术听得牧青有点耳熟，她有点好笑地说：“江同学，你是接了他们的推广吗？有提成的那种？”
江再云眨眨眼，点头，煞有介事地道：“对啊，这次就是为了产品宣传才做的试用活动，你要是用得好，去买的时候记得报我名字，能打八折的。”
牧青眼中带上笑意，“行，知道了，试用效果很满意，已经加入我的购物车收藏，改天有空就去买。”
她搽完手，盖上盖子把护手霜还回去。
“你留着用吧。”江再云没有收，“给粉丝一个应援给偶像塞礼物的机会。”
这是先前牧青让江再云吃饭时用过的理由，现在江再云用同样的理由让她收下护手霜，牧青倒不好拒绝了，她哼笑一声，“既然是粉丝应援，那要不要我给你签个名？”
“行啊！”江再云一口应下，甚至打蛇随棍上，“要是有签名照就更好了，可惜我的拍立得今天没带来。”
“你啊！”牧青笑着伸手点了点她，摇摇头，收下了护手霜。
江再云不能离开太久，送完护手霜，很快就回去了，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拐角，牧青脸上的笑容渐渐淡了，她低下头，抽出自己插在兜里的手。
这是一双弹乐器的手，手指修长匀称，指尖在无数次起泡破裂愈合的反复后，堆积出厚厚的硬茧。
这双手曾经可以弹出最好最难的曲子，和人比琴从未输过。
牧青静静地看着自己的手，常年贴着药贴，她的手腕上总是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苦涩中药味，现在，这股中药味里混杂进了一缕浅淡的幽香，是刚刚江再云给她的护手霜残留的味道。
不知想到了什么，牧青突然笑了，笑声很轻，迅速淹没在旁边餐厅里传来的音乐和说话声中，她将手插回外套兜里，走出了地下室。
次日下午，M市。
江再云他们学校所在的城市是个小地方，但地理位置优越，附近不少大城市，除了一桥之隔的G市之外，二十分钟火车车程外的M市也是斯维利亚数得上号的大市。
M市临海，南边开阔的海岸线上遍布着大大小小的居民区，这是一间隐蔽在居民区里的小店，门面很小，稍不留神就会淹没在住宅楼的门洞之间，门口挂着一块平板电脑大小的霓虹曲管灯牌，就是在港城老电影里常见的那种，披红戴绿的灯光勾勒出两个弯弯曲曲的单词，“Digital Verkstad”。
江再云推门进去，店里布置得十分有中夏气息，在中夏大街上随便找一家修手机的店，都能和这家店有个七八成相似。
店铺左右两边的墙壁上挂着些手机壳、耳机、数据线之类的小商品，最里面立着一张柜台，柜台顶上冒出一个毛发稀疏的后脑勺，活像一个秃了顶的稻草人。
听见门口的动静，后脑勺晃了晃，变成一个圆滚滚的格子衫中年大叔。
看见江再云，大叔露出一个看到了熟人的笑，“YUN！”
他快步从柜台后面走出来，张口竟然是颇为标准的中文，“好久不见！”
江再云和大叔拥抱了一下，“好久不见，马格努斯（Magnus）！”
江再云和马格努斯是几年前认识的，当时她需要买一些电子配件，找了好几家店都没有买到合适的，要么价格太贵，要么货品不全，要么价格又贵货品还不全，最后她在Facebook上找到了马格努斯发布的手机维修视频，视频中马格努斯正在修一款很老的夏为手机。
这在斯维利亚很少见，江再云过来考察了一下，发现这家店虽然面积小，但货物品类很全，许多北欧少见的中夏牌子都能在这里找到，价格也还算实惠，这里从此就成为了江再云的“固定进货点”。
接触中，江再云意外发现马格努斯原来是她同专业的学长，STH上个世纪的毕业生，年轻时曾去中夏工作过一段时间，后来回到斯维利亚，开了一家电子产品维修店。
二人寒暄几句，江再云说出自己的来意，“我这次来是想买一个夏为手机的原装屏幕，你这有存货吗？”
马格努斯问：“夏为哪个型号？”
江再云报了牧青手机的型号，马格努斯回想了一下，“应该还有，你等我查一下。”
他回到电脑上查了一下，点点头，“有的，我去仓库给你拿。”
说完，他转身进了柜台后边的仓库，不多会儿，拿着一个盒子出来，递给江再云，“你看看是不是这个？”
江再云打开盒子检查了一下，点头，“就是这个，多少钱？”
马格努斯：“还是老规矩，成本价加50，给你取个整，750。”
江再云微微皱眉，“涨了这么多？我记得我上次来买，还只要六百多。”
马格努斯点头，“上次你来都是去年的事了，现在中夏那边进货的价格和关税都涨了，就这一个屏，我拿到手的成本都得700出头，给你750很优惠啦，这也就是你，别人我不可能卖这个价的。”
这两年斯维利亚通胀有点严重，税确实一直在涨，再加上多年合作，江再云对马格努斯的品性还是信得过的，听对方这么解释，她也就点点头，拿出手机付款。
“这次你就买这一个？”马格努斯问。
江再云付钱的手顿了顿，她想了想，道：“再给我拿一个一样的吧，还有，这个型号的手机，你这里有的配件，也都帮我拿一份。”
“好。”马格努斯很快从仓库里把东西拿出来，算了一个新的价格报给江再云。
江再云付了钱，马格努斯一边帮她把货物包起来，一边问：“同一个型号买这么多，你这到底是要修一个手机还是很多个？”
江再云：“就一个，这个型号不好买，多买几个先备用着。”
马格努斯把包好的配件放进袋子里递给她，“这么用心，看来这个手机的主人是你的大客户了？”
江再云接过袋子，露出一个浅浅的笑，“是很重要的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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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热的天气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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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第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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