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场阶段,许多观众原本还有点走神,乐队不甚默契的拉胯表现一出,反而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引了过来。
观众席中隐约传来窸窣的议论。
“怎么突然停了?”
“这里是不是不能喊“Retake”?我感觉好像没见过有人在转场的时候喊“Retake”。”
“为什么不能?之前主持人也没说不能在这儿喊啊。”
“他们看起来好像没准备……该不会演不下去了吧……”
“别愣着啊!赶紧做点什么!”茱莉娅着急地在凳子上辗转几下,抻着头往前看,恨不得自己冲上台去演,嘴里小声念叨:“哪怕再演一遍一样的也行啊!”
“不行。”约瑟夫冷静道:“现在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了,要是再演一遍一样的音乐,肯定有人会发现,观众不会满意。”
茱莉娅翻白眼:“他们随便改一点不就行了,反正也没几个人在认真听前面的音乐,你当谁都跟你似的?重要的是要先糊弄过去呀,不然一直卡在这怎么办?”
江再云没说话,她目光定定地看着台上,凝望着站在乐队中央的女人。
女人反应很快,几乎是在“Retake”响起的瞬间就有了动作,转头对搭档们说了几句话,简短交流过后,另外三人先后点点头。
鼓手将鼓槌交叉举过头顶,敲击着打了个节拍。
“3,2,1”。
吉他声响起,然后是鼓点,接着键盘、贝斯也适时加入,开始还有几分混乱滞涩,很快就变得流畅起来。
台下的骚动渐渐平息,茱莉娅松了口气,“总算填上了。”
约瑟夫却皱起眉,“这和之前是同一个曲子。”
茱莉娅原本还没听出来,听约瑟夫这么说,她既惊讶又有点得意,“你看吧,我就说这是个好主意。”
“这算什么好主意……”约瑟夫吐槽的话说到一半,忽然停住嘴,倏地扭头看向台上。
音乐变了!
在开头一小段与之前相同的音乐后,吉他声突然一转,开始演奏一段陌生的旋律,与此同时,键盘、贝斯、鼓,全都停了,地下室里只剩下一把吉他的声音。
约瑟夫注视着舞台中央的女人,突然从作为背景板的存在变成全场的焦点,女人脸上没有丝毫紧张,神情清冷沉静,仿佛这本就是专属于她的演出现场。
她弹着吉他,像是征战沙场的女王,音符从她的指尖流泻而出,如同千军万马朝着她金剑所指的方向呼啸而去,将观众的情绪尽数裹挟。
比起之前整个乐队共同演出,此时尽管只有一把吉他,乐声听起来却丝毫不显得单薄,反而极富感染力。
开头低沉而压抑,仿佛乌云密布,暴雨瓢泼,又沉又大的雨滴携千钧之力,一颗一颗从天上砸下来,连绵而巨大的痛苦沉重得仿佛没有尽头,像是一座不断加重的大山,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在极致压抑的绝望沉痛之后,乐声却又渐渐平缓起来,仿佛雨过天晴,灰蒙的天边挂上浅淡却缤纷的彩虹,荒芜的土地上生出细嫩却娇妍的花朵,主体仍是阴沉的,却带上了几抹难以忽视的亮色,虽然并不十分明媚,却足以让人感到几分轻松愉悦。
然而好景不长,轻快的曲调骤然一转,琴声开始变得紧张而急促,仿佛惊雷炸响,把天空撕出狰狞的口子,又仿佛火焰蹿升,将空气烧成扭曲的空洞,炙热而矛盾的情感在激烈焦灼的吉他声中碰撞撕扯,像是在人心头系上了一根不断绷紧的弦,弦越绷越紧,音乐也随之推向**,然后在最激烈处蓦地停下——
弦断了。
一秒、两秒、三秒。
吉他声再响起时,旋律重新恢复了平缓,但却再没有之前的轻快,更像是一潭死水,几个扫弦如萧瑟的风掠过水面,轻得仿佛几声寥落的叹息。
台下一片寂静。
约瑟夫轻轻吁出一口气,意识到自己不知何时竟然忘了呼吸。
“Bravo!”
耳边突然响起一声大喊,约瑟夫闻声扭头,惊奇地发现,发出声音的人竟然是江再云。
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了起来,看起来很激动,脸涨得通红,几秒钟前拢在嘴边扩大声音的手又开始拼命鼓掌,那架势,看上去恨不得把身上所有能动的零部件都调动起来。
越来越多的掌声跟着响起,夹杂着响亮的口哨声和叫好声,很快蔓延全场。
趁着观众鼓掌欢呼的功夫,演员迅速登场,抢在有人再喊“Retake”之前开始了下一幕戏的演出。
约瑟夫放下手,“这个吉他手水平还不错。”
江再云没出声,低头落座,掩盖自己按奈不住上扬的嘴角。
约瑟夫出身音乐世家,家庭成员大都在欧洲各地的乐团任职,虽然他本人是个只把音乐当爱好的码农,但毕竟从小耳濡目染,见猪跑过无数回的人,自有一番相猪本领,他在这方面审美颇为挑剔,能说出一句“不错”,已经算是非常高的评价。
上回被这个词修饰的对象,还是约瑟夫的一个表兄,按照他的说法,此人天赋奇高,属于老天爷赏饭吃的天才,二十刚出头就在欧洲某知名管弦乐团任了小提琴首席。
约瑟夫小时候学的乐器也是小提琴,非常不幸地成为这位表兄的对照组,深受打击,连带着对整个古典音乐都留下了心理阴影,以至于后来坚决不肯继续拉琴,中学后就转学了贝斯。
“当然。”江再云在心中默默地想,“这可是牧青啊。”
牧青今年三十五岁,是夏天乐队的前吉他手兼主唱。
夏天乐队组建于十五年前,几个花城音大的学生凑在一起,先是在大学城附近的酒吧驻唱,后来被经纪公司挖掘,签约后的首张专辑就在网上爆火,连续霸榜各大音乐平台,当年年底就登上了春晚。
此后几年,陆续发行的第二张和第三张专辑将夏天推至顶峰,成为中夏最炙手可热的乐队之一,歌曲从校园广播站放到超市大卖场,
在中夏,或许你不知道牧青是谁,也不知道夏天乐队,但你一定多多少少听过他们的歌。
中夏最权威的流行音乐杂志《北斗》曾出过一个中夏乐队排行榜,其中排名前七的七支乐队,被乐迷戏称为“北斗七星”。
在这七支乐队里,牧青是唯一一个女主唱,因此更受乐迷的关注和追捧。
这不仅因为她出色的外表,更源于她令人惊叹的音乐才华。
牧青一个人创作了夏天乐队的绝大多数歌曲,还弹得一手好吉他。
说到这,其实还有一段公案。
当年乐坛公认,圈内最好的女吉他手是牧青,最好的男吉他手则是九州乐队的沈桦。
因为一些众所周知的潜规则,媒体报道时,对于沈桦总是摘了“男”字,直接称他是“中夏第一吉他”,而牧青则始终顶着个“女吉他手”的名头。
乐队圈向来阳盛阴衰,女吉他手本就寥寥无几,即便是“中夏最好的女吉他手”,听起来也未免差了点意思。
后来有好事者将这二人放在一起对比,在论坛上发了长文,一通分析,引来两方粉丝大战。
不同于当下,大家背地里扯头花、泼脏水搞了n轮,表面上却还要装作挚爱亲朋、手足兄妹,彼时乐坛风气尚且十分彪悍直接,眼看事情越闹越大,据传,牧沈两人竟然真的私下相约茬琴(1)。
由于相关人士对此三缄其口,茬琴的具体经过结果外人不得而知,但有一件事是众所周知的,那场风波后不久,有媒体为讨好沈桦,在一次采访中恭维他是“中夏第一吉他手”,而他竟当场出声阻止了对方,引来舆论一片哗然。
沈桦此人一向桀骜不驯、眼高于顶,虽然他自己并看不上这样的溜须拍马,不过自恃水平,对于此类马屁的态度向来是“虽然我未必配得上,但除我之外的人肯定配不上”,所以也从不反驳,这次突然一反常态,外界不免多有猜测议论。
可惜双方当事人都拒不承认有茬琴的事,更别说谁输谁赢了,牧青和沈桦谁的吉他更好,也就此成了中夏乐队圈的一大未解之谜。
六年前,夏天乐队举办全国巡演,最后一场在龙城,演唱会现场数万人大合唱,那天晚上的热搜词条文娱版第一是“永远的青天”。
这个梗来自于某一年的华韶奖颁奖典礼。
华韶奖是中夏乐坛的最高奖项,夏天乐队从出道开始就是华韶奖常客,把最佳新人、最佳单曲、最佳单曲制作、最佳专辑等主要奖项全拿了个遍。
说起来,那年夏天乐队其实没发新歌,不过由于他们实在太火,华韶奖为了蹭热度冲收视率,还是专门邀请他们到场演出。
颁奖礼的主持人自称是牧青的粉丝,演出结束后,拉着牧青吹了几句彩虹屁。
也不知道是太激动了还是怎么回事,该主持本来大概想说“只要有牧青和夏天乐队,中夏音乐就永远有一片夏天”,结果却说成了“只要有牧夏和夏天乐队,中夏音乐就永远有一片青天”,全场哄堂大笑。
颁奖礼是现场直播,这一嘴瓢,直接把主持、牧青还有夏天乐队一起干上了微博文娱榜热搜第一。
牧青在旁边愣住的表情还被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吃瓜网友截图,做成了表情包,在网上疯传。
由于这个梗过于深入人心,后来夏天乐队在路人口中一度变成“青天乐队”,每次他们上节目,镜头一给到牧青,弹幕密密麻麻全是“青天大老爷驾到”。
玩笑归玩笑,当时,所有夏天乐队的乐迷都真心实意地觉得,夏天会一直这样走下去,成为中夏乐坛的一个传奇,华语音乐的一颗明星,就像披头士之于美利坚,就像ABBA之于斯维利亚。
(1)茬琴:市井俚语,“茬”即比拼的意思,茬琴指互相比试玩乐器技巧的活动,多含有叫板、较劲、不服输的成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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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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