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欢跟着小师兄踏上论剑台时,心中既激动又紧张。
论剑台顾名思义,就是门中弟子切磋论剑的所在。为防破坏宗门里的各处建筑,剑门规定弟子不能私下动武,若想切磋,便需往论剑台来。
既言切磋,自然是点到为止,留有余地。然而这些年来剑门上下只有盛欢一人方入剑道,再没有旁人与他修为相仿,对面再如何留有余地,仍有失手的危险,并不适合切磋。
故而在盛欢拿起剑的那年,门主便同他定好,待到他通过弟子试炼之后,便可上论剑台论剑。
从此他就在凌川峰上,跟着师父日日习剑。
凌川峰只有他们师徒三人,师父教导他时耐心又细致,小师兄闲时也会折了树枝,同他不动真气地过上几招。但这些和真刀真枪的切磋总是不一样的。
直到现在,终于能一试论剑台了。
论剑台本身为云贝石制成的阔大圆台,圆台之上又分为数个大小不一的地界,由结界作为划分,门人可随意择取场地进行切磋。战中剑气内力造成的震荡会被场地结界吸收,论剑之人离开结界后,场地所受的损坏便会在术法运作下恢复如初。
无需担心剑气造成的损伤,便可全心全意,专注于眼前之战。
盛欢与俞灵远来到论剑台时,所见便是这样一幅场景。
剑门弟子浅青色的袍服如山间云岚,四散在洁白如玉的圆台之上,或持剑一论剑上锋芒,或台下凝神细观争锋走势。淋漓酣战,低声絮语,眼中所见,心中所感,尽在一泓三尺剑身。
他也不由屏住了气息,放轻动作,随着俞灵远来到一处台前。原本站在此处的弟子察觉动静,凝视着台上的目光转过来,笑道:“俞远,这么久终于舍得来论剑台了?来来,我们上去打一场……嗯?”
他的视线落在俞灵远身后稍显陌生的身影,愣怔一瞬后,马上又笑开:“小满,你也来了?”
一声落下,周围人纷纷转头看来,连台上论剑已至尾声的弟子闻声也收了剑,跳下台来。
呼啦啦突然围上一群人,关心招呼之声也一并涌来,盛欢不自觉地缩缩脖子,在小师兄鼓励的眼神中不好意思地笑笑:“何师兄好,秦师兄好……是,今日师兄带我过来观摩大家论剑。”
“只是观摩如何够?”秦师兄爽朗笑道,伸手便想往那一看就很柔软的发顶呼啦,被俞灵远拿手一格,讪讪落在肩膀上,拍了两下:“论剑台论剑台,来了便是要论剑的。来吧,师兄与你过几招。”
听到邀约,盛欢惊喜地抬起头,见一旁的俞灵远只是抱臂笑看着,并无不赞成之意,便飞快应了一声,随秦师兄一同登上台面。
穿过结界,便觉一道轻微灵力波动拂过周遭,马上又消弭无形。踏上洁白台面后再往下看,景色一切如常,半点结界痕迹也捕捉不到。
如此术法,实在精妙至极。
两人上了台面,分站两侧。秦师兄道:“小满,你头次与人论剑,我们便先只简单过几招。你是偏好……”
“请师兄先手。”盛欢道。
“好,”秦师兄笑了一声,“那便注意了!”
他话音落下,一柄赤色雕纹长剑便凭空化现,神光内敛,道气浩然。
这是秦师兄身为剑者的本命剑。本命剑与剑主命格相系,功体相辅,是剑修一生中最重要的伙伴。
盛欢还未到铸造本命剑的时候,只是先用着门中配给的灵剑,此刻也召出长剑,等待眼前之人的动作。
秦师兄伸手握剑,缓缓拔剑出鞘。一抬眼,周身气势凛然一变,他脚下似随意一踏,一息之间,剑已近前!
剑门之中,有各种各样的剑,也有各种各样的剑路,而他的剑路,就是快。
千招万式,唯快而已。当一剑能超越世上所有的速度,那它还有什么不能破?
他手握剑柄,剑身凛锐向前,快不瞬眼的华光。而在锋芒尽头的少年,面对这道华光,亦提起了他的剑。
剑是普普通通,中规中矩的灵剑,招是平平无奇,简单至极的一招——
却“锵”地一声,稳稳接下了这至快的一抹华光。
秦师兄目光一动,专注的眼神,从眼前之剑,移到了对面少年的脸上。
顾及盛欢第一次与人论剑,他这一场便是以喂招为目的来出的剑。剑已放慢,盛欢能接下这一剑并不稀奇,稀奇的是——
他接下剑的这一招。
这一招十分简单,像只是随意地一挥;也并不迅捷,刃上锋芒划过的轨迹,轻易便能看清。
然而就是这简单又普通的一招,接住了他的快剑。
薄薄的两片剑锋之后,盛欢神色郑重依旧,乌黑眼眸倒映着天光,也倒映着那一簇雪亮锋芒。
下一刻,那锋芒动了。
快不瞬眼的剑光再次破空而来,却是更快,更疾,更无法捕捉。平凡无奇的灵剑也再一次举起,依旧平常,依旧简单,依旧是那在疾光之前几乎可称是慢的速度——却将剑光尽数挡了下来。
持剑的人动了起来,剑光一般迅疾的身影,交织出剑光一般避不开的网。一息之间,铺天盖地的剑意犹如大雨,笼罩住一切方位!
这是只有至快的剑,才能在至快的一瞬,到达每一个方位,而每个方位刺出的剑招又各不相同。剑阵中的人,只要有一剑未能接下,便是防守被破之时!
“是秦师兄的八方风雨!”台下已有人惊呼起来。
“没想到还能再见秦师兄使出这一招……”
“毕竟,那可是……”
嘈嘈切切的讨论声中,俞灵远站在原地,双眼眨也不眨地凝视着场上的战局。
台下骤起的小小骚动并未传到台上两人的耳中。漫天剑光如骤雨,充斥周遭每一寸空间,盛欢置身这剑光之中,似陷漫天罗网,避无可避,顷刻便要被四面八方侵袭而来的风雨摧折落去。
然而,他的脸上既没有慌乱,也没有忧愁,只是从始至终的认真和郑重。他就就着这样的认真和郑重出了剑。
截,洗,云,挂,斩……一式接一式的剑招使出,一道接一道的剑光被挡下。少年站在剑阵之中,只是挥出最简单基础的剑式,漫天的剑光,却再不能逼近他周身半步。
秦师兄的脸上,终于现出一丝波动。
而这奇特的剑招将四面八方的风雨都阻隔在外后,盛欢向前踏了一步。
他此前一直站在原地,接下秦师兄的招式,到这一刻,终于使出了自己的剑招。
峭薄锋刃裹挟灵力径直而来,秦师兄举剑欲挡,剑式却倏然一顿。
直向而来的剑芒之中,原本清晰可辨的剑路,竟陡然幻化作无数变相,自他的前方、后方、左侧……四面八方,铺天盖地,席卷而来!
这不是他的八方风雨,却比八方风雨更具迷惑——可以不顾其他幻相,只需找准那真正的一剑,但这一剑一旦找错,隐藏在幻相之中的剑招,顷刻便是危机临身。
而这些幻相,不仅在视觉,甚至是剑鸣、空中的震动、灵力的波纹,都真实得一般无二!
一瞬犹豫,顿失先机。
剑锋已然迫近,秦师兄站在原地的身影陡然拔高,如电光破彻夜空。他的速度快到极致,剑也快到极致,在连残影也无法捕捉的空气中,那些剑光却倏忽如烟一般飘散。
是秦师兄的剑击破了幻相。
第一道,第二道,第十道……第四十五道,剑锋铿然作响!
幻相潮水般褪去,赤剑抵住了灵剑,然而灵剑却已割断腰间玉佩的绳结。
毫厘之间,胜负已定。
阔大论剑台上一时寂静无声。
半晌,俞灵远回过神来,一跃而上白玉圆台,打破了寂静:“小满,你这一剑使得实在是好!”一面说,一面搭上盛欢肩膀晃荡两下,满眼喜悦。
秦师兄收起剑,拾起跌落在地的玉佩,闻言亦笑道:“不错,朝风诀便已修得很好,方才那一剑,却更是惊艳。”
盛欢归剑入鞘,周身灵息翻腾,心绪激荡,终于从论剑的无我之境里抽身出来,先被台下不知何时所有人都聚过来的景象吓了一跳。
剑门弟子本就有值守的任务在身,无事又正好想要论剑的才会往此处来。原本论剑台上人就不多,这下全场的人都在这儿了。
而现在这些人都满眼惊奇欣慰地看过来,盛欢手足无措,听见秦师兄称赞,忙道:“是师兄手下留情,我才能献丑了。”
方才那一招八方风雨,看似声势浩大,实则速度、力劲均只泛泛。更重要的是,他所修的朝风剑诀本就对风中的气息流动极为敏锐,正算是克制这一招的命门,他才能如此轻松地接了下来。
而最后的那一剑,却是他战中面对秦师兄的剑招,倏然生出的一点灵光,便使出来一试,故而才与八方风雨有些相似。
所幸他这段时日于灵力控制和剑招体悟上大有长进,这才能相对完满地使出这一剑。
秦师兄洒然一笑:“你踏入剑道不过百年,我让你几分,才算有些公平,不是留情。”他再拍拍他肩膀,深深看他一眼:“小满,师兄期待你未来更进一步。”
“还用你说,我们小满以后绝对是绝世之剑,未来剑尊。”俞灵远鼻子都要仰到天上去了,揽着盛欢往台下走,拨开围上来的人群,“让让,先给小满休息一下,你们要来比的都往后稍稍。”
盛欢给他揽着肩膀,不由自主地被带着往前走去,听见这大言不惭的话,大吃一惊,羞窘得都快同手同脚了:“师、师兄,话不能这么说……”
用剑时冷静沉着、专注自信,收了剑却又是安静乖巧的样子了。秦师兄下到台下,看着那师兄弟的背影,笑着摇了摇头。
*
盛欢来到虞渊时,时已近暮。
他额角还带着些汗珠,被黄昏的晚风一吹,凉凉地贴在皮肤上,这才注意到。赶紧先驻足擦了汗,理正发冠,拍拍衣裳,把一天比试下来的一身狼藉收拾出个样子,才三步并作两步,一头扎进阵法隧道之中。
从论剑台出来,已然过了平日去虞渊的时辰。然而雀跃心情总是按捺不住,反复犹豫许久,还是同小师兄说了一声,便顶着他了然的笑容,御剑直奔过来了。
盛欢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是心中想往此处来,所以便来了。
轻快脚步踏上石径,目光驾轻就熟地先一步望向尽头的石台时,满身沸腾血液却忽地一冷,心头一滞。
——那石台之上,空无一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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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论剑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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