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道周道:“小满啊,见川决准备召开了,这次主办是我们朝剑宗,你准备一下,下月望日便出发吧,你师兄会同你一道去。”
盛欢提着剑,疑心自己练剑练出幻觉了。
不然,前几日剑尊才说的去朝剑宗,怎么转眼就被师父提起了呢?
许是他神色实在恍惚,聂道周疑惑道:“在想什么?”
“不……没什么。”盛欢茫然地收起剑,试了两次,才把剑插回剑鞘里,“师父,见川决……是什么?”
聂道周看他一眼,拉着他坐下来,倒了杯热气腾腾的茶:“见川决,是道界百年一次的大会,入道三百年以下的修道之人,皆可参加。”
渺天灵洲中,道者与凡世并不分隔,而是混居一处。道界一词,非指某一特殊界域,乃是世间修道之人、修道之所的统称。而道界之中,又以昊泽神宫、朝剑宗、天容城等势力,为当世超绝。
见川决,便是由这些在道界之中地位超然的大宗门轮流承办,为天下新入道途的后生,提供一个检视自我、校艺共进的盛会。
简单说,就是邀请全道界三百岁道龄以下的道生一起来打架。
*
盛欢再到虞渊时,谢沉照旧在打坐,一轮烛光点在不远处的小几上,映照着他的白衣,如雪一般流淌下来。
衡云剑尊仍如初见时那般沉默凛冽,此情此景也仍是见了千百遍一般的熟悉,但——
他默不作声地走上前去,把怀中的小罐子放到石几上。出手憋着一口气,落到台面时,到底放轻了力。
琉璃罐中的水面被晃得微微起伏,载着浅紫花团,在水波流动中慢慢转动。
盛欢能感觉到谢沉的目光落在背上,分明沉默,却又轻淡如云烟,就像冬日远峰,最山巅上那一捧冰凉的雪。
山巅雪也会有融化的一日吗?
他心不在焉地想,目光仍固执地盯着眼前的琉璃罐。可惜水已平静,花团饱坠在水中,像浮萍寻到了根一般静静停栖着。
谁都没有说话,半晌,谢沉先开了口:“你收到见川决的通知了。”
盛欢本不想答话,闷闷地嗯了一声,片刻,没忍住又道:“剑尊早就知道这件事。”
见川决由道界几大势力轮流主办,道龄只要符合条件便可参加,一些散修和小门派或许会选择不来,但作为本次主办方朝剑宗的分支,剑门弟子却是不得不去的。
谢沉道:“见川决百年一办,按年岁计,可推断大约何时会有消息。”
话落进耳中,盛欢感觉自己也好像沉进了这水罐里,胸腔里咕噜噜地,想要往外冒泡,怎么也压不住。他忍了片刻,到底猛地转身,脱口问:“剑尊很想让我离开剑门?”
谢沉默然一瞬,道:“你有更好的选择。”
盛欢固执地说:“但那不是我最想要的选择。”
闻言,谢沉看过来一眼,又垂下视线。他像是微微闭了闭眼,道:“自然,无论最后选择什么,都是你的决定。”
盛欢心情一下又明媚起来,这话就是未来不会强行干预、一切全凭他自己做主的意思。让他来选,他怎么会离开剑门?
去一趟朝剑宗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他笑道:“那就好。”
坏心情来得快去得也快,朝剑宗的事情解决,盛欢想起今日带来的东西,便侧过身,给谢沉看那琉璃罐中的花团:“剑尊,这是飞霞峰山阴处的那丛绣球花,我看它落了一些在地上,便拣来了。”
他一面说,一面撩了撩高至罐口的水面,拈起一块飘浮的花瓣,得意道:“我把这些花团整个浸在水里,这样保存的时日能长些,而且也好看……”
大片浅紫的花团浮沉在水中,挤挤挨挨,将整个琉璃罐塞得满满当当。从剔透罐身望进去,花瓣在清透水中舒展,好似蝴蝶翩跹的翅膀。
低矮的石几被这盛着花团的琉璃罐点缀,倏然便多了几分野趣。
谢沉微微恍惚了一瞬,那边盛欢还在说:“这水两天换一次就好,以后我来顺手换了就成……”
话到此处突然一顿,少年乌黑的杏眼瞟过来一眼,又马上挪回去,一句话未说,内中意思却再清晰不过。
别说他揽了活,便是不揽,谢沉多半也是不会碰这琉璃罐的。
糕点,花枝,书册,他往虞渊的这座石台上带过许多东西,连蒲团也干脆留在了此处,而谢沉从来不曾阻止过他,却也一次都没有碰过这些事物。
一方石几,一盏烛台,好像就是他在此处需要的所有。
这次的这罐绣球花,多半也是同样的命运。
无声地叹口气,盛欢续道:“等差不多了,还可以拿来做干花。”
泡在水中的花可以留存不短的时间,等到能做干花的时候,或许他已在去往朝剑宗的路上了。
朝剑宗居于北海之滨,距剑门千里之遥,便是有灵骑,也非轻易可到。长这么大,他还是第一次离开剑门这样远。
也是这段时日以来,第一次不能再日日到虞渊来。
盛欢无意识地摩挲着手中柔软的花瓣,头一次对这早就预定好的旅程生出些惆怅来,喃喃道:“剑尊,这次我去本宗……”
他之前闭口不谈见川决,谢沉便不说,现在突然又提起,也安静地等着他的下文。
然而盛欢犹豫半晌,也不知心头这闷闷的情绪该如何说,只好问:“剑尊会知道我在赛程中的表现么?”
“待你回来,可亲自与我说。”谢沉道。
这不一样。盛欢几乎想说,却也不知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只能又叹口气,点点头。
他有些魂不守舍,谢沉静静看他片刻,忽而一垂眼,手中光华涌动,化出一张洁白的笺纸来。
他再挥了挥手,那张纸便变作一只小巧纸鹤,停在他手心。
剑者就托着这纸鹤,看向目睹了这一串动作、还有些茫然的盛欢,道:“分灵于物。”
“嗯?”盛欢愣愣地应了一声,片刻后忽地睁大眼:“剑、剑尊,你的意思是……”
谢沉淡淡地应了一声,仍托着纸鹤,等待着他的动作。
分灵于物的法诀,盛欢知道,也学过,正是从《解玄》那本书上看来的。施术的诀窍,也都记得清清楚楚。
这是一个可让灵识寄于物体之上,随物件去往别处的法诀。
他看看纸鹤,再看看谢沉,满心恍惚,还是马上伸出了手。
掐诀,施术,汇聚灵力,指尖轻点额心。片刻后,一根细细的银丝随着离开的指尖,落到纸鹤之上,一瞬便又消隐无形。
盛欢放下手,紧张地看向随之睁开眼的剑者,小心问:“剑尊,你感觉怎么样?”
谢沉道:“无碍,一缕灵识而已。”
灵识不比魂魄紧要,一缕灵识寄于物上,虽只能感应到物体的方位,但若灵识不幸随物品被损毁,也不会对本体产生什么伤害。
不过,定玄道的术法,自然不会如此简单。
和寻常的分灵于物不同,定玄道这套法诀,可让灵识的主人接收到物品所在环境的声音,若再辅以手诀,甚至可达到与人沟通的效果。
盛欢捧起纸鹤,低头往身上来回看了几遍,也没找出一个满意的容器,只好先小心收进袖袋之中,接着便眼睛亮亮地看过去:“剑尊,我们先来试试效果怎么样吧。”
他说着,就想抬脚往外走,却见谢沉闻言一顿,脸上竟浮现一丝为难。
“……”盛欢收回脚,心里突然冒出一个大胆的猜测。
他有些不可思议,但还是试探地问:“剑尊……还未学会这套法诀?”
话说出口,眼前就感一阵恍惚——从初见起,谢沉便是静水流深、处变不惊的样子,好似一切都成竹在胸,世上再没有什么他做不到的事……
但现在,竟然出现了谢沉还不会的东西。
他杵在那儿心中一片惊涛骇浪,谢沉倒是坦然地点头:“《解玄》术诀部分,我并未多看,再者……”顿一顿,似是看过来一眼,续道:“我于术法上的才能,并不足以只要看过书便能掌握法诀。”
他说这话时神色仍然淡淡,声音里却好似染上浅淡的、如同冬日照向山巅的日光那般清薄的笑意,霎时如天光破云,万物皆寂。
盛欢一个激灵,马上道:“那我来帮剑尊掌握它!”
谢沉点点头,似是很淡地笑了笑,盛欢再要去看,却已了无痕迹,只好低下头,翻开那一本书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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