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际刚刚破晓,高大门阙之前便已聚了不少人。一道圆形光阵立在门阙关口,盛欢站在光阵之中,展平双臂,让值守的弟子检查周身。
剑门出入的规矩极严,弟子若要出门派,首先便需取得门主批准,待到正式出发时,更要一一检查周身行囊、通过关口光阵,无事才能放行。
这道光阵阵法繁复,照在身上却没有什么感觉,也不知是用来检查什么的。
关口之外,是已通过检查的闻兰溪,俞灵远则等在值守弟子后头,抱臂看着。
此次剑门出发去往朝剑宗的小队,便是他们三人。
本是打发时间随意看看,看着看着,却越觉哪里不太对劲。俞灵远再仔细上下打量,终于发现了那小小不和谐的源头——盛欢的腰间,突兀地挂了只浅金色的香囊。
武者不着缀饰,一心向剑的剑修更不外如是。剑门中人平日里只着宗门服饰,方便利落,最多再加枚压袍角的玉佩,此外就没有多余饰物了。盛欢往常也一样,今天却突然在玉佩旁又加了枚香囊。
好看是好看,但不觉得累赘吗?
他刚想问,一旁聂道周笑着同盛欢说话,又被带偏了注意:“觉得新鲜吗?”
凌川峰唯二的两个弟子都要出门,聂道周当仁不让要来送行。倒是门主事务繁多,并未现身,只遣了长老过来。
盛欢老实地点点头,想了想,又补充道:“只有一点点。”
山中清修,没有出门的需要,他也就从未跨出过剑门一步,这还是有记忆以来的头一次。但剑门之外的世界固然新鲜新奇,看得到便欣赏,看不到,好像也没什么不足。
聂道周笑了一声:“无妨,这次出发得早,路上慢慢走也无事,可以让你师兄带你四处看看。”
俞灵远赞同地点头:“那是自然。”
聂道周思索片刻,又道:“小满,见川决说是切磋共进,但大宗门其实也在借此暗地较量各自新苗子的功力。我们剑门不在乎这些,你顺其自然便好,不必有什么压力。”
盛欢认真听了,点了点头,一旁的值守弟子已道:“小满,可以了。”
谢沉说过他的灵力在宗门有记录,寄着灵识的纸鹤不会触发光阵阵法。他应了一声,从阵法光芒中退出,换俞灵远走上前来。
也是一番检查,俞灵远通过。诸事皆备,各自的灵骑也牵了上来。
大能者可以一瞬千里,但寻常道者行路便慢上许多。长时间御使灵器赶路会疲累,道界中人远行,大多都会选择灵骑的方式。
出发前每人已挑选过灵骑,俞灵远选的是鹰,闻兰溪是天马,而盛欢选的,则是一只洁白如雪的鹤。
选中时小师兄还挑眉看了一眼,闻兰溪笑道:“小满头次选灵骑,便选中了我们门中最漂亮的一只。”
盛欢给她调侃得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还是爱不释手地摸了摸雪鹤洁白的飞羽。与修者立定契约、成为灵骑的灵兽性情都极温顺,白鹤弯下它优雅的长颈,用喙轻轻贴了贴他脸颊。
聂道周道:“好了,你们此行一路小心,平安归来。”
“是。”闻兰溪收起轻松神色,认真道,“弟子一定完成门中任务。”
此次去朝剑宗,实际参加见川决的只有盛欢一个,俞灵远和闻兰溪则是作为剑门派出的代表,去本宗交流叙职,并保护盛欢的安全。
向师长拜过别,便要坐上灵骑,踏上去往朝剑宗的路。盛欢坐在雪鹤洁白柔软的羽背上,回头再看,前来送行的人们站在城墙上,仰头目送他们背影。高大的门阙之后,是重重青山,遮掩了最中的那一座,即便极目远眺,也难以看见。
而青山之中的虞渊,就更不是目力能望见的了。
他收回目光,手指摸到腰间香囊,隔着柔软的布料,还能感觉到纸鹤微硬的触感。
*
灵兽需要休憩,而人一整日行在空中,便是有真气护体,也不太舒服。到了日暮时分,闻兰溪和俞灵远商量一二,便让灵骑落下地来,带着盛欢进了城。
此处已离开剑门周边范围,是中原向北路上的一处繁华城镇,来往贩夫走卒颇多。暮色方起,城门已点上灯笼,照着长长的排队等待进城的人群。
轮到他们,出示了通关文牒,城门兵便挥手放行。盛欢带着雪鹤走进城关,还在不住往回望,俞灵远问:“小满,怎么了吗?”
他收回目光,有些疑惑:“这样便能进城了吗?”
闻俞二人闻言一愣,两人相视一眼,闻兰溪失笑道:“是,这样便能进城了,不必过什么检查阵法……小满,难得出来一趟,要尝尝这里的饭食么?”
盛欢一下转移了注意,小鸡啄米地点点头,俞灵远便笑着来揉他脑袋,脚尖一转,迈进了街上最热闹的酒楼。
许是这个城镇兴盛,来往道者亦多,酒楼中的菜品也有不少以灵植烹饪的。盛欢比起满足口腹之欲,更尝了个新鲜,饭后又由两人领着,在街市上走了一圈,将那些新奇的小玩意都玩了个遍,这才回转客栈。
灵骑早已交由客栈仆从带下休息、补充水食,三间客房也已准备妥当。盛欢跟在小师兄身后,看闻兰溪当先走上客栈楼梯,熟门熟路找到房门进去,又在屋中设下提醒和保护的阵法,这才退出来朝他笑道:“小满,记得日后出门也要这样做。”
他点点头,被俞灵远轻推着走进去,终于忍不住憋了一晚的好奇,扒着门框:“师兄……”
“嗯?”俞灵远不明所以地歪歪头。
“你们……”他组织了一下词语,不知道怎么说,还是直接问道:“你们都有多大了呀?”
三百道龄以下皆可参加见川决,但整个剑门却只有盛欢一人符合条件,师兄师姐们都不来。而剑门弟子又从来极少出门派,至少在他的记忆里,小师兄已经很久未出门了——
可他们怎么都对人界这么熟悉?
俞灵远笑容一僵,闻兰溪站在后头,视线飘向客栈天花板。
短暂的沉默后,俞灵远伸手过来,不由分说地拉起客栈房门,颔首道:“今日赶路也累了,早些休息吧,明天还要早起。”
闻兰溪朝他摆摆手,门嘭地一声关上。
盛欢看着关上的门,呆了呆,半晌疑惑地,小声地说:“师兄的反应好奇怪,这是怎么了?”
他的声音很轻,音量也小,落在空空的客房里,好像在自言自语一般。然而片刻之后,一道只有他能听见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依旧是熟悉的沉稳。
“……许是不想提起这个话题吧。”那声音说。
盛欢听见了回话,一下又高兴起来,追问道:“剑尊,你那边都听得清楚吗?今日一整天都没找到机会同你说话……方才那个九连环,做得真是精巧……”
像空竹、套圈之类的玩意,他们道者看过也就过了,多少都能上手。但像九连环这样的设计,看起来是小玩意,却复杂巧妙至极,非道法能解,更有许多不同的花形,与阵法的复杂程度也不相上下了。
还有花灯,吹糖人,面塑……桩桩件件,都是从未见过的事物。
他絮絮说着,对面很安静,时不时低低应一声。
谢沉一贯寡言,他们相处时便多是盛欢在说,此刻听见这一声回应,熟悉得好像他们仍在对面而坐一样。
他掐着手诀,向客栈窗边走去。入夜已深,城镇街市依旧灯火通明,远远传来喧嚣吆喝之声,是热闹的尘世烟火。半空中,一轮明月皎洁,遍洒满穹光辉,照进未点烛光的屋中,好似此处也分到了些许热闹和温暖。
盛欢倚着窗槛,怔怔看了半晌,低声道:“剑尊,如果你……如果这纸鹤能传达画面就好了,很好看,真的。”
耳旁再没传来声音,空寂的屋中,却仿佛有两道呼吸,静静地,安宁地,共处此刻静谧。
*
千里之外的虞渊中,相同的法诀掐在剑者的手中。谢沉微抬起眼,注视着石几上那一豆烛光,眼中闪过一丝微茫。
盛欢戛然而止的那句话,他听见了,也明白了,却也正是如此,不知该如何回应。
烛光笼罩着石台,琉璃罐中水波折射,将方寸间的一切都融在暖黄之中。石几,烛台,花团,盛欢将此处点缀装饰起来,让它不再是一个冷冰冰的高台,却也更加残酷鲜明地昭示着,此处不过是一个冷冰冰的高台。
囚禁妖魔的虞渊,容不下这些温暖的幻相。
衡云剑尊的剑,也永远为此处而封。
分灵于物的术法,让他能不做任何事,便听见盛欢周遭的一切声音。他在人界的新奇,兴奋,惊叹,也都一一传进了耳中。
剑门确实太清寂,也太不适合他了。就像他问俞灵远的那个问题一样。
他放下手,静静听着自遥远彼端传来的,轻柔的呼吸声,闭上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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