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剑宗宗主是一名面容温和的人,不同于谢沉的清峻,卓纪的端肃,举手投足间皆是平宁宽和的气质,即使在这冰天雪地的朝剑宗之中,也如春风一般沁人心脾。
通过通传,那名弟子领着他们来到会见的大殿之后便告退离开。盛欢跟着俞灵远和闻兰溪踏上殿中,等在堂上的,便是宗主并几位长老。
见面自然先是见礼并介绍,盛欢行过礼后便立在一旁,听闻俞二人与殿上之人寒暄,暗暗地出神起来。
朝剑宗果真恢弘壮阔,气势非凡,光是那绵延方圆百里的剑息,便无愧于剑道第一宗的名号。只是这样体量庞大的一个宗门,竟然在他们甫一到达的时候便马上引见,是很重视剑门这个分支么?
剑门远不如朝剑宗庞大,事务也更简单,但门主还是时常忙得见不到人影呢。
他偷偷瞟了眼闻兰溪和俞灵远。两人神色自若,好似对本宗这等重视习以为常的样子,同宗主和数位长老交流时也毫无怯色,更隐隐有一丝熟稔之感,不见丝毫拘谨。
正想着,殿上之人却收了话头,转向他来,含笑道:“这位便是盛欢小友么?”
他一言引动殿上所有目光,盛欢顶着所有人的视线,眨了眨眼,应道:“是,弟子便是盛欢。”
“果然少年英才。”朝剑宗之主,易尘君笑道,赞许地看过来一眼,示意侍立一旁的弟子上前,“小盛你第一次来,便让师兄带你四处逛逛,以尽地主之谊。”
这便是要同师兄师姐议事的意思了。盛欢颔首应下,迎着二人望来的目光点点头,便转身随人离开。
*
踏出那宽敞明亮的大殿,一走上长长的回廊,盛欢便忍不住轻拍了拍胸口,深深呼吸。
手掌之下胸膛的位置,一颗心还在咚咚地跳着。
方才大殿之上宗主一言,引得所有人都朝他望来,他用上毕生的镇定,才没让自己磕巴出来,学着师姐的模样应了一声。
果然目光中心的感觉太叫人紧张了。在剑门时还好,大家都是从小便看着他长大的,彼此相熟,才没有这么大的压力。
虽然方才那些目光也并没有什么恶意……但还是有些奇怪。
朝剑宗宗主的眼睛很温和,而殿上其他长老的视线,却好似带了探究、深思……和怀念?
为什么看到他的时候,他们眼神中都好似有些感慨?
“盛师弟,怎么了吗?”一旁的弟子关切地问:“是有哪里不舒服吗?”
盛欢赶紧放下手,若无其事地摇摇头:“没有,只是觉得门中空气凛冽,叫人精神一振。”
那弟子便笑起来:“这是自然,我们朝剑宗将宗府落于雪原,便是以冰雪勘剑心之意。来吧,我带师弟在门中四处看看。”
朝剑宗位处冰原,门中建筑却多以玄色为主色调,像在冰天雪地中插入了一柄玄铁巨剑。修道之人不畏寒暑,宗门中便也少见防寒设施,只以那冲天的剑息,隔绝了一部分雪原永不止息的大风和落雪。
此时距离见川决开始已不剩多少时日,宗门中处处可见身着各色门派服饰的人员往来,远处亦一刻不停地有灵骑、云车落下。朝剑宗身着靛蓝色服饰的弟子穿梭其中,有条不紊地将事务安排妥当,不见一丝忙乱。
果真是一个大宗门的气度。
穿过亭台楼阁,深入到宗门之后的地方,外围的喧嚣便渐渐远去。领路师兄带着盛欢走上一个平台,一面道:“盛师弟,方才我们去看过了论剑台、铸剑司、问剑阁,你感觉如何?”
“包罗万象,举一千从。”他真心实意地说。
师兄笑了笑,道:“但接下来的这个所在,却是我们宗门最神奇独特之处。”
话音落下,他停住脚步,盛欢的眼中,却已映入一片深沉的靛蓝。
是海,波澜壮阔的靛蓝的海,静静地卧在无垠的冰原上。
北海朝剑宗的海,竟然是真的一片海。
雪原的风在此刻也停驻,只余微咸气息扑面而来。海潮轻轻地拍上岸边,又缓缓退去,这片海奇异地不结任何冰霜,在冰雪之中显出一片惊心动魄的蔚蓝。
北海的岸边,伫立着一棵虬枝盘曲的树,自上而下,周身都覆盖着一层薄薄的霜,凝结住了一切。然而透过那透明的霜,还能看见树干粗壮,枝叶繁茂,仿佛在霜雪之下,这棵树仍在生机勃勃地生长着。
无冰的海,覆霜的树,奇异又和谐地共存于这片天地之下。
他不由自主地走上前去,扶着霜树遒劲的枝干,望向靛蓝无际的静海。直到指尖感到冰寒,才发觉树身触及之处竟缓慢爬出一朵霜花,惊讶地收回手来。
“看到这片海,有什么感觉?”有人在身旁问。
盛欢一惊,循声望去,才发觉竟是宗主易尘君,不知何时来到了身旁。
他回头向来时路看去,先前领路的师兄已然退下,不远处的高台上,俞灵远和闻兰溪站在那里,远远向他点了点头。
“议事已毕,你师姐说要带你一起回住处,我便同他们来了。”易尘君道,含笑的目光看过来,带着温和的怀念。他轻声说:“已经这么多年过去了,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还只有这么大。”
他抬手比了比,大约就是个婴孩的模样。襁褓之中的记忆盛欢当然没有,只是易尘君的语气柔软,叫他也放松下来,不觉笑了笑:“我看易宗主也很亲切。”
闻言,易尘君似是顿了顿,略有些无奈地笑起来:“易尘是我的道号,承蒙道友不弃,忝称一声君,故叫我‘易尘君’。”
盛欢短促地啊了一声,不好意思地改口:“易尘宗主。”愣了愣,才猛地反应过来:“易尘剑尊?”
易尘君笑叹一声,微微摇头:“剑尊二字,我受之有愧,还是称我宗主吧。”
朝剑宗的宗主是当世三位剑尊之一,这事盛欢原是知道的,只是人到得眼前来时却太过温和,温和得叫人都忘了他也是一名用剑的剑客。
谢沉也并不总是剑意外露,但他气质凛锐,即便只是阖眼沉默,也总有一种雪色照彻的冽然。而易尘君周身的剑意却好似都消融在这如水一般的气质中,水面之下是暗礁或静流,不触及到的时候什么都不知道。
和光同尘,果然道号如其人。
他想起另一名剑尊,不由便有些恍惚,想要问问眼前的人,但指尖触到腰间锦囊微硬的触感,又沉默下来。
易尘君是剑门本宗的宗主,剑门之中的事,剑门之中的人,或许他本就一清二楚。
易尘君不知他心中所想,只是在骤然安静下来的气氛里望向海面,半晌,微微笑道:“百川东到海,何时复西归……小盛,见到这片海,你感觉到了什么?”
这个问题他初来时便已问过,此刻再度问起,好似有什么特别的意味。盛欢再看了一眼微澜起伏的海面,迟疑片刻,斟酌道:“我……我感觉到了剑意。”
顿了顿,知道自己这句听起来好像在敷衍,补充道:“不是门中弥漫各处的那种剑息,而是另外一种,虽飘渺难寻,但更为强大凝练的剑意。”
他说完,便抬眼去看易尘君,想知道他的回应,却见后者仍望着海面,目光平静辽远,仔细看去,又好似隐约怅惘。
“这里的剑意的确与他处不同。”他说,“这片海中,沉着一把不死的剑。”
*
“方才在殿上的谈话,你怎么看?”闻兰溪问。
他们站在长廊尽头的高台上,面朝着北海靛蓝的海波。海潮微咸的风扑面而来,远处霜树下的两道身影,在冰雪与靛蓝的分界中越发鲜明。
听见这句问话,俞灵远目光冷下来:“五名长老之中,有两人态度不善。”
“是。”闻兰溪叹道,“情况不对,我上回来时,都未听过如此多的抱怨推辞,不过隔了短短五十年而已。”
“一群数典忘祖的废物,”俞灵远冷冷道,“被人捧久了,就忘了谁才是本——”
“小俞。”闻兰溪低声喝道,俞灵远住了口,只是面上越发霜寒。
她缓了口气,低声道:“朝剑宗是剑门本宗,这是当初共同议定。盖棺定论之事,就不要再多生口舌,何况我们现在还在朝剑宗,须知谨言慎行。”
俞灵远下颚微微收紧,半晌,不情不愿地应了声。
他的回应比起是应声,更像从胸腔里挤出一声哼。闻兰溪微叹口气,沉吟片刻,又道:“五占其二,不知道今日不在场的其他长老的态度,希望这些人还不算势强……不过,能最终决定的宗主,应当是站在我们这边。”
她转过眼,看向高台之下的身影,不由又是一声叹息。
“稍晚回去之后,我会先向师尊禀明这一情况,看接下来该如何应对。但愿此事……能有一个完善的解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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