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朝剑宗中越发静谧。此处本就是冰原,生灵罕见,夜色浓重后人声渐息,便更显出一种空旷的安静来。
盛欢对这样的环境不太习惯,加之虽赶了一日的路,但身体适应之后也并不觉得疲惫,仍旧精神奕奕,便熟门熟路地靠上窗台,掐着手诀低声道:“剑尊,你在吗?”
片刻,耳边传来低低地一声“嗯”。
盛欢一下便弯起了眼。白日里人来人往总是不方便,入夜的这段时间,才是少有的能同谢沉说话的时候。
他无声笑起来,知道对面看不见,还是不好意思地抿抿唇压下笑意,望向窗外浓墨般的夜空:“剑尊,今天我到朝剑宗了,本宗气魄,果然名不虚传。”
顿了顿,话锋一转:“但比起朝剑宗,我还是更喜欢剑门。”
谢沉之前说转入朝剑宗的事,他还一直记着呢。朝剑宗冰天雪地的,到处都是冰碴子,连床也显得**,待得人不舒服。要他说,剑门的青山才是最好的。
那边似是静了静,片刻,谢沉的声音传来,他似是叹了一声,又好像没有,只道:“既喜欢,那便不换了。”
盛欢半是惊喜地“嗯”了一声。只要他不愿,谢沉也不会摁着他转入朝剑宗,这他是明白的,只是这次谢沉应得这样干脆,甚至都没有再劝什么,这才是叫人惊讶。
……好像这些时日以来,剑尊都特别好说话?
念头像羽毛一样轻飘飘地掠过,盛欢没抓住这片羽,只是一下提起了兴致,向那头的人继续分享一日的见闻——既然剑尊不再抓着转修的事,那也可以多说说朝剑宗,不用担心对面再想些什么有的没的了。
“剑尊,今日进入宗门时,我都没感觉到结界波动,难道朝剑宗有别的护阵?”他问。
剑门有一个覆盖全宗、隔绝内外的结界,进出关口时感觉便尤为明显。但今日由冰原进入朝剑宗地界,却没有类似的结界波动。
对面应了一声:“朝剑宗剑息覆盖全宗上下、方圆百里,只要有人进入剑息范围,宗门便能马上感应到。”
“竟然是这样,”盛欢叹道,“我原以为这只是门中这么多弟子,剑意过盛而形成的剑息,本身并无什么作用。”
他话中只有惊叹而无艳羡,谢沉默默听着,又听他感慨道:“朝剑宗有这么厉害的剑息护阵,我还以为这片沉着剑的海,已经是宗门独一份的奇特了。”
剑门来人的住处被安排在北海之畔,按照盛欢的描述,向屋子的窗外看去,便能望见那片冰原之海,霜树倒是看不见了,也不知在哪个方向。
有隐隐的海潮声响在耳畔,他听见盛欢轻声重复起白日里易尘君的话:“一柄主人故去、剑身碎裂,剑意却始终不灭的剑。强烈到不管放在何处,同室的剑都会因这剑意而折断——即使沉入海中数百年,这把剑上的剑意,都仍弥漫在这片海上。”
少年的声音轻缓,无知无觉地说起这久远前的故事,未能明白那其中缠绕的因果,只是出神地说:“我观此剑意,确实凝练无匹,但更为强烈的,似乎是一种执念……剑尊,你觉得呢?”
盛欢没有别的想法,只觉得这剑意之中的执念如此亘久而长远,感触到的一瞬,便觉心神皆震,为这样的执念而撼动,想知道谢沉对它的感受。
然而对面沉默一瞬后,却道:“我并未到过本宗,不知此处剑意情况。但剑修之剑,有剑修之心,你所感受到的,或许便是剑主寄在剑身之上的‘心’。”
盛欢短促地啊了一声,有些不知所措。
他本是觉得谢沉身为道祖座下弟子,自然也算是朝剑宗人,是见过这片海的,况且方才说起护阵剑息时谢沉语气也并不陌生,便自然而然地如此认定了。没想到……
还未等他从这话中反应过来,谢沉已先道:“朝剑宗从前并不在北海,封渊之战后,本宗才于此定址。”
谢沉自封渊一战后便镇守虞渊,定址北海的朝剑宗,自然是不曾来过的。盛欢愣了愣,喃喃道:“那本宗迁址……”
他心里有个猜测,犹豫着是不是能问出来,谢沉却已道:“不错,朝剑宗迁址,就是因为封渊之战。它原本的所在,是剑门如今位置。”
顿了顿,似是在斟酌词语,片刻才道:“或者说,朝剑宗从前和剑门,其实是一个门派。”
当年妖魔之乱,大量魔物自虞渊之底而出,坐落其上的剑门首当其冲,伤亡惨重。战后,为重振宗门实力,剑门留下一部分人驻守原址,其余所有人则远迁北海,于冰原之上,重新建立了新的门派,朝剑宗。
七百年后,朝剑宗已重登剑道顶峰,再现昔日剑门盛景。
“可是,”盛欢犹豫着说,“这样看来……不应该剑门才是本宗么?”
“本宗与分支之论,当年已经议定。”谢沉道,“剑门原本的剑术、道籍,都由朝剑宗继承发展,以本源论,确实当为本宗。”
包括曾为剑门祖师爷的剑祖,天剑老人,如今也都算入朝剑宗之中,盛欢这才会误认谢沉出身。
“况且这些年来易尘君尽忠职守,朝剑宗也恪尽本宗之责,为剑门提供了门中所需的一切物资。”
盛欢听到这里,有些疑惑:“提供物资?”
“嗯。”谢沉道,“当初在迁址之前定下,朝剑宗每五十年一次,给剑门送来物资。”
他恍然道:“所以闻师姐和师兄这次来本宗,就是汇报门中事务,和……商议下个五十年物资的事?”
谢沉淡淡地应了一声。
盛欢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他感觉这么说有点奇怪,但长这么大,也只见过这一对主分宗,无从比较,只好应了下来。
*
许是见川决开办在即,朝剑宗上下都以筹备此事为先,除却第一日到达本宗时闻俞二人与宗主议事了一段时间之外,接下来的几天,两人都闲了下来,陪着盛欢在门中把大大小小的地方都逛了个遍。
朝剑宗并不划定活动范围,他们在本宗可以随意览看。只是剑门一身浅青的弟子服饰在一众靛蓝间实在显眼,大部分朝剑宗弟子见了他们,都是礼貌间带着点疏离,少有特别亲切的。
不过也有一上来就相当熟稔的门人,拉着师兄师姐追忆了许久的往事,末了还感慨地深深看他一眼,这才离开。
“门人都去协办见川决了,现在这些新入门的小弟子,都没几个认识的了。”闻兰溪之前几次到朝剑宗都来去匆匆,这次有机会闲逛一下,却是如此场景,不由感慨。
盛欢疑惑地眨了眨眼。
剑尊说剑门七百年前分宗,原本同门的弟子就此分离两地。闻师姐与门人相熟,却又不认识新入门的小弟子,不会说的就是……这七百年来新收的吧?
那上次他问他们道龄……
俞灵远轻咳一声,按住盛欢肩膀,不由分说地将人转了个方向:“走吧小满,我们去其他门派入住的地方转转,看这届见川决都来了什么人。”
小师兄摩拳擦掌,兴致高昂,比正经参加的盛欢本人还要上心。这状态甚至一直持续到了见川决正式开始,闻兰溪有事不能前来,俞灵远带着他去了开幕式。
朝剑宗实力雄厚,门中辟开了一大片宽阔场地以供见川决举办。此刻场上聚满了各门各派的年轻弟子,四目相对,俱是神采清扬,朝气蓬勃,充满了对未知战局的期待。
见川决之名,便是寓意后进道生,先见河川,方能放眼沧海。
盛欢抬眼望去,场中最为显眼的自是几个大宗门的弟子,其中更以朝剑宗弟子为人瞩目,除此之外的小门派和散修,也都各有风采。
本次见川决在朝剑宗举办,冰原冷寒,剑息凛锐,虽对修真之人不造成伤害,但自然是久居于此的本宗弟子更为适应。接下来的赛程,朝剑宗弟子早就摩拳擦掌,对榜上名次势在必得了。
盛欢四处望过一眼,也收到不少人打量的目光,心里远不如面上平静。剑门中诸位师兄师姐都比他大上许多,往日论剑,也多受他们相让,就不知他在同龄人之中又是怎样的水平?
等过三刻,时辰一至,天际便现万丈霞光。宗主易尘君当先而至,紧随其后的便是联办见川决的各大宗门的代表或长老,身驾各色法器而来,霞蔚云蒸,飘然若仙。
他们一出现,场中所有人便仰头看去,各大宗门的弟子面上都浮现自豪神色,其他人也都目不转睛,与身旁人低声赞叹。
还未回神,一道雄浑气势又自天边而来,众人只觉眼前一花,一道身影便登上了高台。
来人锦衣貂裘,腰佩长刀,似是极其随意地踏出一步,场上所有人的目光,却已被尽数吸引。
易尘君含笑道:“付城主,久见了。”
男人刀一般的眉目漫不经心地望过去,微微一哂:“付某来迟,还请宗主不要见怪。”
“自然不会。”易尘君微微颔首,侧身示意,那人便走上前去,落座在下首第一个位置。
“天容城城主竟然亲自来了,”俞灵远看到此处,奇道,“西岭有这么闲么?”
西岭天容城,渺天灵洲西部最大的势力,自南向北一十二岭,尽归天容城麾下。
而天容城城主付未涯,本身更是一名传奇人物。传闻他出生时身患不足之症,已是无缘武道,却在多年闭关后一朝出世,一刀平定十二岭,西岭之人莫不服膺,就此奠定了天容城的地位。
盛欢定睛望去,见这位付城主武息浑融,举手投足气势俨然,也不由暗叹武学一途,果真有万千可能。
人已到齐,易尘君作为本次主办朝剑宗之宗主,先登台略作了几句发言,介绍见川决举办之用意、对后生的期盼,预祝此次盛会圆满成功,便换做他人上前,解释见川决的规则。
见川决本意是提供一个道生相互交流切磋的场合,并不做两两比试晋级的规则,而是使用积分制,由道生自由选择比试人选,自主决定是否接受挑战,比试双方胜者加分,败者减分,至大会最后一天,以积分高低定排名。
介绍结束,见川决便正式开始。各大宗门代表在场上停留片刻,也各自离去。他们自有方法能观看场中情形,并不一直留在场上,增加年轻道生的压力。
参加人员各有一枚玉牌,用以记录对战场次及分数。盛欢捏着玉牌左右观望,打算先看看他人比试情形再选定对手,手中玉牌却先莹光一闪,微微亮了起来。于此同时,一名道生也走近眼前,他的玉牌亦在发亮。
“阁下就是盛欢?”那人问,“请指教了。”
他手一挥,向就近一处演武场示意。盛欢目瞪口呆:“什……什么?”
俞灵远豪气干云地拍上他肩膀,满含鼓励:“上吧小师弟!别担心,师兄都帮你安排好了!”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