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盛欢身份后,门阙值守之人没有再问什么,照例让他过了检查阵法,便入关了。
那位叫出盛欢名字的长老看了看他,只是说:“让你师姐带着你在门中走一圈吧。”
他态度莫名,闻兰溪也沉默不语,微抬了抬眼,便转身向门内而去,盛欢跟在她身后,很快走出那些视线的范围。
进入剑门,内中种种便越发显出与从前的不同。往日的清静宁和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随处可见行色匆匆的道者,皆是神色凝重,脚步不停地赶往下个目的地。
他们身上多少都带了伤,来自战场的戾气残留在周遭,如被水洗打磨的利刃,触之即伤。
天也微微暗红,自最中那一座孤峰散逸而出的魔物瘴气盘踞在上空,染红了这一片天际。
此处,已完完全全成为战场。
盛欢凝望着那座孤峰,先开了口:“现在情况如何?”
寒暄叙旧不适合他们,他会回来,不是什么摈弃前嫌的戏码,为了什么,彼此心里都清楚。
闻兰溪沉默片刻,一一道来:“妖魔战线已经成功控制在虞渊之中,封印……也暂时稳定了。现在各地驰援的道者轮流上阵,定时休息,伤亡已大大减少……药材与兵器修补所需的物资都补充到位,器修、术修的前辈们也正全力研究中。”
果然,闻兰溪辅助卓纪处理剑门事务,问她最清楚当前的情况。
盛欢没再多问,但走在几步外的剑者看了看他,张口欲言,许久,到底还是什么也没说。
闻兰溪未说出口的话,盛欢多少也能猜到是什么。无非是想问他这大半年以来经历如何,再有剑门众人如今情况如何……谢沉如何。
但他已脱离剑门,前者,没有必要告知于她;后者,也没有必要相问于她。
……只有妖魔之战,是他需要关心的。
没有目的地,只是跟着闻兰溪走着,抬眼才发觉竟到了凌川峰。剑者驻足道:“小……盛欢,你之前的寝舍还留着,你先暂且休息一番……”
盛欢皱起眉,打断道:“我来此不是为了休息的。”
他沉声说:“现在还有什么地方欠缺人手,杂务,后勤,都可以安排给我。别把我再当作剑门的弟子看待。”
此刻的剑门道界精锐云集,应是不缺他上战线阻抗妖魔,但如此人数,后方事务必然繁杂庞多,是他可以帮得上忙的地方。
闻兰溪被他这样一说,神色仓促,张了张口,还未说出什么,一道流光骤然降落在两人之前,打断了这场僵持的对话。
是一名道者御灵器而来。他面庞陌生,服饰不同,不知是哪个宗门的弟子,落地先同闻兰溪道:“闻道友,卓门主有令,马上开始下一次议事。”
他看一眼盛欢,又道:“盛道友也被点到了。”
简洁地说完传讯,他干脆利落地一抱拳,起身离去。闻兰溪面色更白,几乎失却血色,盛欢疑惑地看向她。
他对自己的能力很明白,更不觉得一次见川决榜首是多么了不得的成就。但今日先是在关口被人叫出名字,现在又被点名参与议事,不知为何这次回到剑门,便处处有些异样。
他看着闻兰溪,剑者在他的目光之下闭了闭眼,只是道:“你随我来罢。”
*
议事之所仍在太昭殿,盛欢随闻兰溪落到殿前时,目光掠过堆满各色物资的殿前平台,和萧条疏落的侧殿,心里什么也没想。
他提步上前,同闻兰溪一齐进入议事厅。
厅中已到了不少人,同样一身未卸的杀伐之气。盛欢在一室人中看到了卓纪,聂道周,剑门诸人,还有明显来自不同宗门的长老和精锐弟子。
虞渊战线需要维持,轮换之下,高阶战力总要留有在战场之上,这次驰援虞渊的高手,注定不会同时在议事厅全部出现。
然后,他抬起眼,看到了最上方的谢沉。
舒寻霁说衡云剑尊对战袭击剑门之人,重伤而击退对方。此刻他端坐上首,面色虽苍白,却仍身形如剑,气息凛锐,周身干净整洁,不知伤在了何处。
道界之中,剑修论武实力最强,能得到剑尊称号的更是剑修之巅。绝对的实力面前,即使久未现于人世,又有伤在身,厅中所有人在与谢沉说话时,仍不由微微低下头,稍避那直面而来的凛意。
而谢沉的目光越过众人,向他看来。
在这样的地方看见谢沉,总好似幻觉一般。他习惯了虞渊暗红天色下的雪色道影,到此刻才恍然想起,有他人轮值,谢沉也不必寸步不离那片深渊了。
他们遥遥相视片刻,转开了视线。
人已到齐,盛欢在末座坐下,闻兰溪不知在想什么,没有上前到卓纪身后,也跟着在他身旁落座。
剑门之主的视线似是在此处停了停。卓纪道:“先报告门中现况罢。”
便有弟子出列,将如今驻地之中各项物资、伤者情况、尚可上战场的人数等事宜一一报出,又宣布了与昊泽神宫商议确认的几项事务,包括后续物资补充、各宗门援助人手轮换等等。
盛欢仔细听了,发觉物资之类是昊泽神宫出力最多,驰援道者则由各宗门派遣,也有散修收到消息,主动前来援助的。
而朝剑宗,在方方面面,皆是全力相助。
基础情况公布完毕,众人无甚疑议,卓纪续道:“至于上次议事之时,拜托诸位道友研究之事……”
他的目光落处,是几位器修及术修。许是只在后方援助,不曾上战线,几人气质都更庸和些,闻言,为首的一位道:“卓门主,此事实在只有那一个解决方法。”
卓纪沉默片刻,只道:“就没有以灵器辅助的可能?”
一名器修模样的道者喟然叹息:“我等道修不精,有负门主所托。”
他们语焉不详,来回之间,不知在讨论什么。闻兰溪身体微微绷直,盛欢蹙眉扫了堂上一眼,感觉到自他进入厅中起便从各处暗暗望来的目光,此刻看向他越发频繁了。
他心中隐有不详预感,下一刻,先前那位术修开口,挑破了这欲盖弥彰的暗语。
“卓门主这段时间应也发信问过道界各位术阵前辈,得到他们的答复了,”他说,“要修复虞渊封印,实在只有——纪倚云转世的盛欢道友以身为祭,这唯一的一个办法。”
一言落,堂上所有人的目光,终于尽数落在末座的盛欢身上。
闻兰溪浑身一颤,直起身来就要说话,上方的聂道周已先开口:“我门弟子方回门派,陈道友便一定要他出席议事的用意原来在这。”他鬓边白星点点,语气森冷:“与其费心于此,道友不如把力气都放到研究之上,也许便可寻出第二个解决办法了。”
被如此直言相讥,陈道者仍面色不变,只是叹息道:“剑门不愿接受如此结果,是人之常情,在下也很遗憾。但以身封印虞渊,护卫苍生,这样胸怀天下之心,所有人都会记得。”
愿意付出生命封印虞渊,便是天下敬仰,那不愿意又如何,要万夫所指吗?
在场剑门众人皆怒目而视,闻兰溪齿关紧咬,冷笑道:“七百年前身祭一次不够,如今还要来?!以性命血肉为祭的阵法本就是邪术,有人能力不济,倒要别人一次又一次地付出性命!”
她目光凌厉,语速愈快:“说什么天下道义,若七百年前纪师兄残魂未能挽回温养,今日你们又当如何?以身为祭这种事,盛欢早不欠天下了!”
这一番话直白刺耳,几乎不留情面,陈道者也沉下脸来:“那闻小友来说说,此事还能怎么解决?难道全道界日后便耗在这里,永远等一个不知什么时候能出现的办法?”
这一句刺中在场各宗门心中最深的隐忧。妖魔之患出现近千年,道界至今连成因都未能查出,要彻底解决,又要花上多长的时间?术修众人尚未研究出修补封印的方法之时,所有人都曾在心中担忧——不知此战,又将持续多少年?
魔物肆虐灵洲大陆之时,所有人只能全力以赴;但当危机只在这虞渊小小一方出现,人心里,便总希望有人能将这一切都负担起来,然后他们便可放手不管。
所以剑门驻守虞渊七百年,七百年里,愿意主动加入、替换驻守弟子的道者,不过寥寥。
所以术修众人提出这个修补方法时,外宗之人,只是纷纷沉默。
他们也未必多少冷硬心肠,满口道义,不觉得这个方法欺人太甚,但在自己的利益之前,一切皆可轻放。
未做那持刀的刽子手,却是沉默的围观者。
陈道者一言落,厅中登时静默下来。剑门之人皆面带怒意,但他在这静默之中已然窥见外宗无言的支持,目光深深,转眼看向末座之上,自方才起便不曾开口的盛欢。
所有人的视线,再次落在他身上。
而盛欢抬起眼,对上上首谢沉的眼睛。
他沉默望他,目光之中,有太多盛欢看不明白的情绪。
“我知道了。”他说。
剑门众人与他熟悉之极,只一句,闻兰溪便听懂他决意,仓皇道:“小满!”
盛欢没有答话,再看了堂中所有人一眼,转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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