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念

这世上任何一个人问盛欢这句话,都没有纪倚云来得震动心神。

盛欢猛地抬起头,微微睁大了眼睛望过去。他脑中一片空白,连如何回答都还没有想到,纪倚云便已先从他的反应中确认了答案,开口道歉:“抱歉,是我唐突了。”

直言探问他人心意,确实唐突。盛欢却还在心神动荡之中,低低回了句没关系,又沉默下去。

相对无言片刻,纪倚云转过身,向论剑台外走去。

盛欢沉默着跟在他身边,半晌,终于慢慢回过神来,看着纪倚云没什么表情的侧脸,忍不住问:“……你生气了?”

发现有人喜欢自己的师兄,若是独占之心,会生气……也是正常的。

可是喜欢,爱慕,这些都是一个人的事。被喜欢着的人同意,或者不同意,都不能左右这颗心的方向。

盛欢抿了抿唇,将鼻间的酸意压回去。纪倚云偏头看向他。

“生气……?那倒不至于吧。”他眨眨眼,有些惊讶地笑了一下。

再说,要生气,也该是你这个被冒犯了的人生气啊。他在心里说。

“非要说的话,也就是有些吃惊,谢沉那冷冰冰的性子,竟然还有人喜欢他?”

这句话中全无半分亲昵之意,有的只是对熟识之人玩笑般的疑惑。盛欢早已不是不通情爱的小弟子,听到这句话,愕然停住了脚步。

纪倚云不喜欢谢沉?

是他此刻还没有那样的心意,还是……谢沉也如自己一样,只是单方面的喜欢?

他停得太突兀,纪倚云也止住脚步,回头看他:“怎么了?”

“不……没什么。”盛欢道。

他重新迈开步伐跟上去。好在两人已出了论剑台,正往剑祖师徒清修的方向而去,一路人声渐隐,四周无人,没被看到纪倚云这一番回头问空气的奇怪举动。

他们默契地没再提起方才的话题,一路回到了纪倚云的洞府。剑祖师徒三人居住的所在是剑门最深处,清幽静寂,彼此间还隔了些距离,起居修行都无人打扰。纪倚云或许还是三人之中最常与剑门众人往来的。

出外归来,理当去拜见师父。纪倚云先进了洞府,把带回的东西放好,盛欢站在外面环顾四处,看着这后来被剑门封存的洞府,目光扫到熟悉的孤峰一角,不由一顿。

“在看什么?”纪倚云一抬头,看见盛欢在洞府之外,久久凝视着一处不动,有些好奇地上前,顺着他的目光望去。

“啊,那是后山,”看清盛欢望着的地方,他道,“没什么特别的,平时也没人去。”

盛欢眼睫颤了颤,看向纪倚云,有些犹豫。

险梦潮将他送来的所在,到底是真实的过去,还是由过去筑造而成的一个梦,盛欢到现在还没有弄清楚。而付未涯许是也未料到有人能看见他,并未同他说过如果干预了这个“过去”的发展,会产生怎样的后果。

但若要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他做不到。

踌躇许久,盛欢道:“我看那处好似有些异样,若有机会,还是当请前辈们搜查一番。”

“是吗?”纪倚云闻言也严肃起来,皱眉盯着那露出一角的后山。人鬼不同,魂魄或许能看到一些常人看不到的东西,他追问道:“你感觉到了什么异样?”

无人回答。纪倚云转头望去,素衣雪发的魂魄已无踪影,如朝露般消失在天光之下。

*

直到又一次被拉入光怪陆离的景象中,盛欢都还没有回过神来。

他本来应在纪倚云的洞府之前,却忽然感到身体一轻,眼前清幽的景象褪色般远离,像被搅动的池水一般泛起阵阵涟漪——险梦潮再度波动,将他送离了这个时间。

是停留在一处的时间有限,还是他说了不该说的话,抑或是……险梦潮的波动就是如此随机而不可控?

盛欢心中忧急,原本以为可以待很久,谢沉的七情无论如何都可以集齐,却没想到会有这样的波动,而他连一份七情都还没收集到。

之后还能再在过去时间停留下来吗?能停多久?

一切都不可知,直到又一股拉力袭来,他猛地向前踉跄几步,如溺水之人骤然突破水面,落回了鲜明的世界之中。

这一次,是月上树梢的暗夜时分。

又是兵器交接之音,盛欢循声望去,在月夜的山谷中,看见两道缠斗的身影。

他并不费劲地认出了纪倚云,而另一人却戴着半边鎏金面具,一身玄衣,辨不出身份。两人在静寂山谷中缠斗着,双剑相交间金戈之声不绝于耳,于月色下倒映出一片冽冽寒芒。

虽然两人战中没有什么交谈,但招式往来之间也不存杀意,盛欢看了片刻,确认纪倚云是在与对方切磋,稍稍放下心来。

只是……要与人切磋,为何不去论剑台?

他环顾四周,落地之时便已辨认出此处正是孤峰。月夜,孤峰,论剑台外的比试,遮掩面目的神秘之人,一切都弥漫着不寻常的味道。

盛欢捏紧了腰间锦囊,看着眼前比试的两人,蹙起了眉。

这场切磋很快结束,以纪倚云一道剑气削去了对面之人一缕头发告终。两人默契地停下动作,各自平复着战后微促的气息,少顷,面具之人先开口了。

“这次这么烦躁?发生了什么事吗?”他问,声音是微微的沙哑。

纪倚云沉默地合剑入鞘,长长吐了口气:“抱歉,是我没控制好情绪。”

他没有解释的意思,面具之人也识趣地不再追问,转而道:“那下次?”

“三个月后见。”纪倚云朝他点点头,面具之人应了一声,向他摆摆手算作告别,便御起长剑,干脆利落地离开了此地。

目送着对方的身影消失在夜空,纪倚云转过身,准备往回走,抬眼便望见了不远处站在树下的盛欢。

他脚步顿了一下,面上神色也有一瞬间的愣怔,盛欢确认他看见自己了,正想开口,却见纪倚云收回目光,继续向前走去。

这是……无视吗?盛欢愣了愣,看纪倚云经过他身边,无动于衷地往剑门前山走,只好先跟上去。

想了想,他开口道:“抱歉,之前那次消失,我也没有办法控制,到现在才能重新现形。”

纪倚云不答话,若非他稍稍偏了偏头,盛欢几乎都要以为他没听见。这样拒绝交流的态度实在太明显,盛欢手足无措,一时不知该怎么办,也沉默下来。

他还有很多话想说,比如方才那位面具之人是什么情况,纪倚云为何会与他在孤峰切磋,比如现在是什么时候了,与上次消失间隔了多久,能不能带他去见谢沉……

但纪倚云不回应不交流,甚至也没有回距离孤峰更近的洞府,反倒是绕回了前山,半夜里和剑门众人聊起天来。

盛欢不能离他太远,也不好在有人在时同他说话,只好安静地站在一边,思索着这次落地之后所见种种透露出来的讯息,直到越来越多还未入睡的弟子聚过来,一道熟悉的声音骤然响在耳畔。

“明年又是见川决,纪师兄,这次榜首自然是我们的了!”

如惊雷落下,他恍惚抬眼,月色明灯之下,是年轻的俞灵远的面庞。

回到过去,见到谢沉,认识纪倚云,太多的事合在一起,盛欢几乎都要忘记,这也是俞灵远还在的时候。

他在人群中看见了更多熟识之人年轻的脸庞,结局与过去交叠重现,时光的沟壑第一次如此残忍地横亘在眼前。

现在的他们,笑起来时,还是肆意而快活的。

他没有注意纪倚云笑着说了什么,只是很快挥别了人群,向后山洞府而去。盛欢怔怔跟在他身后,直到一双明锐的眼睛回望过来,仿佛看透他心中所想。

“说吧,盛欢,”纪倚云终于同他开口,面色平静,“你到底是谁。”

盛欢被这双眼睛望住,骤然回过神来,迎面便是这棒喝一般的问题。他张了张嘴,纪倚云已先道:“我去请教了阴阳道的道友,对方告诉我,会与某人的魂魄牵系着无法分开的,一定是联系至深之人。”

“上次到剑门时我便发现,你似是早就认识谢沉;而这次在宗门之中,你似乎也认出了不少人——但我从未见过你。所以,与我的联系至深,到底是什么?”

顿了顿,他甚至笑了一下,“或者说,你到底是我的什么人?”

话音落,周围一片寂静。盛欢看着月色下的纪倚云,一时无言。

纪倚云太敏锐,太聪明了。他上次落地,不过与他相处短短时间,便被察觉了这么多线索。若非险梦潮之法至为隐秘,盛欢毫不怀疑纪倚云能推出事情的大半真相。

那么,他要告诉他真相吗?

告诉他,在未来的某一刻,亡去之时已经写定。

月光澄澈,莹莹遍洒两人周身,山间草木在夜色里散逸出潮湿的露水气息,一切都静得仿佛跳脱时间之外。

盛欢看着这双明锐的眼睛,道:“我——我是你的前世。”

“……前世?”纪倚云的目光动了一下。

“是,”盛欢慢慢地说,“我死之后,大半魂魄都已轮回转世——也就是你。只是还有一缕残魂,因为执念太深,不肯放下,便沉眠在你身上,偶尔可以醒来。”

“剑门里的一些人,还有谢沉……他们都是故人转世。”

他说完,纪倚云一时没有答话,只是垂了一下眼,不知有没有相信。片刻,他道:“所以你上次突然消失,也是因为陷入了沉眠?”

“没错。”正好可以解释莫名消失的问题,盛欢点了点头,又问:“我之前……沉眠了多久?”

纪倚云看他一眼,紧绷的面色已经缓和下来,周身冷淡疏离的气质也消失不见。他叹了口气:“已经过去二十年了。”

竟然已是二十年春秋。

“这次要是感觉又要沉睡了,如果可以,记得提前告诉我。”他说,“那时候你突然消失,我很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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