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是王嬷嬷的话音才落,程娇脑海中就响起了韩桢说的那句话——“你以为他还能容得下你?”
呼吸因霎时的紧张而急促,程娇一下子掐紧了指甲。梨香担忧地看着她,却不知该不该开口说话,程娇递给她一个安抚的眼神,转头对王嬷嬷笑道:“好,我随妈妈一道去便是。”
从汀兰榭到乐寿堂,短短半刻钟的路程,程娇却走得异常艰难。
正厅左右侍立着两个大丫鬟,簇拥着坐在正中的徐老太太,三人皆是神情肃穆阴沉,隐在昏暗光线中,远看犹如三座黢黑的墓碑。
程娇走到中央徐老太太面前,规规矩矩地行礼,“妾身见过老太太。”
徐老太太犹自闭着眼睛,不动也不吱声,就任由程娇这么站着。程娇保持着双膝半屈的姿势,没一会儿就感觉双腿酸涩难忍,她立即便明白果然是为着之前陶若宜的事儿来给她个教训了,心里头又是觉得讽刺又是觉得不服,暗暗冷笑两声,干脆破罐子破摔直接站起了身。
两边站着的大丫鬟如同才长出眼睛般呵斥:“程姨娘,老太太尚未让你免礼,你怎么好自己站起身?”
徐老太太这才应声睁眼,满目不悦地看着程娇。
程娇笑道:“我以为老太太素来是最心慈和善的,哪里会为难我们这些小辈呢?”
两个大丫鬟顿时一噎,徐老太太摆了摆手,道:“人情是人情,规矩是规矩,纵然人情再大,也压不过规矩去。程氏,你可知错?”
“妾身知错,那妾身再给老太太行一次礼。”程娇面上带笑,再度屈膝一福,“见过老太太。”
徐老太太胸口剧烈起伏两下,勉强压下恼怒,“起来罢。”
“前日夜里,府里唱了好一出大戏,可笑我这老婆子耳聋眼瞎,等知道有这么回事儿的时候,人都已散尽了。”徐老太太的手掌在桌案上用力一拍,转眼幽幽看向程娇,道:“程氏,听说这戏台子,还是你亲手搭的,怎么不提前支会我老婆子一声,好教我也看看热闹啊?”
程娇道:“事发突然,实在来不及通报,还请老太太见谅。”
“事发突然?好一个事发突然。”徐老太太厉声道:“是命人打探杨春的底细突然,还是照着笔迹给陶氏送信突然,还是半夜里拿人突然啊?!”
“是陶氏联合檀香对我发难来得突然。”
程娇镇定道:“我原是打算着等拿住了人证,再告知夫人,等审出了口供再禀报老太太和老爷的,只是中间不慎出了岔子,那陶氏联合檀香做局,试图构陷我与韩大人有私,我不得已,这才自证反击。”
“你有何不得已?”徐老太太原本端坐在太师椅上的躯干忽然笔直前倾,她松弛的眼皮骤然睁开,已浑浊泛黄的眼珠直勾勾瞪在程娇面前不远处,她说:“做女人的,既然嫁给了别家男人、成了别家的人,就没有不受委屈的。你大可以先忍着,等到第二日我醒了,得知了此事,自然会为你做主。”
“可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当着满府家仆的面,将陶氏那桩子丑事戳破。纵然那些人嘴上不说,可哪个不会私底下、心底里笑话主君当了那么多年的绿王八——你让你男人的脸往哪儿搁?”
徐老太太灼热的气息喷在程娇脸上,仿佛毒蛇吞吐蛇信。
程娇怔愣着眨了下眼睛,“老太太,你在知道你唯一的孙子因陶若宜设下的诡计而死、因主君犯下的错误而死之后,最介怀的,居然只是主君的颜面受损吗?”
徐老太太骤然一怔。
半晌,她有些不自然地抿了下嘴,冷冷道:“人死不能复生,大哥儿与我们徐家的缘分浅薄,这怨不得旁人,或许这就是他的命。”
程娇忽而一笑,“我就猜老太太会这么说。”
她缓缓退开两步,“孙子不过是丢了性命,我好大儿可是戴了绿帽子丢了脸面啊!听听,听听,多么厚颜无耻的言论。”顿了顿,她冷声道:“所以我才非要当场戳破你徐家这档子丑事不可!不然若真听您的,一味哭着求饶,只怕那个天不亮就被送去庄子从此人间蒸发的人就不是陶若宜,而是我了!而到了那个时候,老太太您又会说什么呢?”
她捏着嗓子嘲讽地学着方才徐老太太的口吻道:“或许这就是她的命罢。”
“我才不要认命。”程娇冷冷道:“还有,徐劭不是我男人。”
徐老太太勃然大怒,“腾”地站起身指着程娇怒骂:“都是死的吗?还不快把她给我拿下!”
厅外立时冲进来四五个手里拿着麻绳等物的嬷嬷,将她双手反剪了按着跪下,就要拿绳子将她捆起来。
“程氏,你有这样的伶牙俐齿,一早拿出来用到正道上,将主君从陶氏那儿哄过来,不就没后头那么多糟心事儿了么?”徐老太太道:“非要等到事情到了无可转圜地步,你才出来窜上跳下!”
程娇并不挣扎反抗,只嘲弄地冷眼瞧着徐老太太的嘴巴一张一阖。
按着程娇的王嬷嬷问:“老太太,怎么处置这个犯上无礼的小蹄子?”
徐老太太道:“依我所见,原是要把你打上几十板子再送去庄子里的,可是主君仁慈,只说赏你一副哑药,教你知道以后如何管好自己的嘴巴,也就是了。”
“这可怎么办呢?”程娇笑道:“韩大人已问徐通判讨了我,还说要我跟他一道儿回东京呢。”
王嬷嬷嘬着牙拧了把程娇的胳膊,“小蹄子,你敢拿韩大人来压老太太!”
徐老太太却怔忪片刻,忽而大笑道:“我还当你想做什么巾帼英雄,原来肚子里打的算盘也不过是从一个的男人手心跳到另一个男人手心里——你凭什么以为韩大人会为了你这么一个玩意儿同他的亲家翻脸?”
“能利用的我为什么不用呢?”程娇定定道:“就如同您当初让您的儿子求娶韩尚书家的千金,为的不也是趁机抓着龙尾巴上天吗?一样的事,他能做得,我自然也能做得。”
“韩大人会不会为了我同亲家翻脸我不知道。”程娇微抬下巴,直视着徐老太太,露出一点笑,“但有一个人,她一定会。”
几乎是她话音才落,厅里就跌跌撞撞跑进来一个小丫头,喘着大气道:“老太太,夫人……夫人她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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