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仿佛已经结束了,这场突如其来的惊险又离奇的闹剧,终于在持续了一整个白日后结束。
清理出来的鸟雀的尸体堆满了城西门,高高摞起的山堆几乎漫过了城墙的顶端。
这还只是被后来的士兵们射杀的一部分,大多数飞鸟都在灵泽取回碎片后便晕晕乎乎地从天上掉了下来,没过多久就又扑棱着翅膀飞走了,好像这一场让无数百姓惊慌受伤的骚乱,只是这群始作俑者在新年来临之际与百姓开了一个略微过头的玩笑。
没有人知道这些鸟儿从何而来,最终又因何离去,最后皇城守卫报告上去的消息也只能说成是候鸟迁徙。
所有的人都在迷茫不解,然而没有人来为他们解答,一切的真相、秘密,都化作一把尖锐的利器,被那个唯一的真正知晓一切的人深深地冰封在心底深处,终有一日,烈阳会照到那个被掩埋的地方,冰雪融化后所有的因果终将大白于世,与此同时,名为真相的利器也将划开保守秘密之人的胸腔,将一切与秘密有关的人伤得面目全非。
黄昏降临,遥远的天边呈现出一片温暖的橙黄色,昨日还簌簌地落着冬雪,今天却是一个难得的好天气,虽是落日,但日光依旧让人觉得有些暖意,就像要驱散昨日的寒冷与今日一整天的不幸,虽然来得有些迟,夜幕即将来临,可终归还是会来的。
寒止独自一人靠在临近乐府的街道上,冰冷的墙面紧紧地贴着脑后,他仰着头静静地看着天空,从日落西山看到月明星稀,从始至终都没有变过姿势,作伴的影子也随着夜幕的来临与黑夜融为一体,渐渐地看不到了。
他没有去找寻灵泽的去处,因为他知道她迟早还会再回来找一次乐重,将骨笛还回去。
不远处的大街上隐隐传来热闹的人声,白日里被摧毁的灯笼又重新一盏盏挂起,人们的喧闹、欢笑依旧,好像白日间的苦难最终只能化为日后又一则坊间离奇的传说,或许还会被赋予一些光怪陆离的故事。
寒止静静地听着这些声音,感叹世人是否都可以如此快速地平复一些伤疤?若真是如此,那他岂非还不如一名普通的老百姓。
不知不觉间,他陷入了一种名为“迷茫”的感觉。他想起昨夜灵泽曾问他,不觉得自己矛盾吗?他当时十分肯定地回答,“不觉得”。
不管是能够遮挡龙气的纸伞也好,阻拦她寻回本体也罢,是不愿意看她为了找寻本体碎片而受到伤害,是为了灵泽这个人能好好地活着,能继续存在于世。
可他最近一直又是在做什么呢?
他不应该是一座等待鬼魂的雕像,而是一把斩断鬼魂所有前路的剑。面对灵泽不停地找寻本体碎片,他应该更果断也更残忍地拦下她,而不是一边为了那个可能会到来的未来担惊受怕,一边又在现在还可以挽回的时候优柔寡断,一次次手软。
他太高估自己了,他以为在狠心地“杀死”她一次之后,再也没有什么事情是自己做不到的,可当那一把绸缎般的黑发被斩落,他竟然就瞬间动摇了,明知道她离开势必会得到碎片,还是放任她去了,甚至还为自己的动摇找好了借口,要保护好附近居住的渔民。
当传回的消息说她去了皇城,第一时间想到的竟然是皇城的龙气会对她的魂体有损,随后便是当年她初化人形,跟着自己游历到皇城时的情景。以前带着灵泽游历时就零零散散地学会很多凡尘的技艺,这一次再到皇城,他便鬼使神差地去学了如何制伞,亲手做了一把跟当年她求而未得的那一个几乎一模一样的红色纸伞。做好之后又不由得自嘲,以如今二人的关系,这把伞她多半是不愿意收下的,更何况,这本就是一个不够纯粹的好意跟关心。
果然,当伞上的印记被发现,纸伞被扔回来的时候,他心中纵有一瞬间的酸涩,更多的还是自己跟自己告诫。
对了,就是这样,扔回来!寒止啊寒止,这样你应该就能彻彻底底做自己应该做的事了吧,你给出的东西本就参杂着目的,即便这个目的再怎么无可奈何,起因再怎么为她着想,也只是一种虚伪的善意。
灵泽本就不是愚钝之人,即便第一次异象只是让她心生怀疑,那这第二次异象,她至少也能让她确定是她的本体碎片有问题。再深入联想一番,不难猜到当年自己那穿心一剑,是否也是因为这个。而最最坏的结果,便是她对自己本身产生怀疑,那从始至终他拼了命也想藏起来的一切,便都没有了意义。
不能让灵泽知道,至少现在还不能让她对自己有所怀疑,修行之人最忌猜疑自己所行之道,他人顶多是道心不稳或走火入魔,但要是换做灵泽,那就远远不仅于此了。
寒止合上双眼,让自己眼前彻底陷入一片漆黑,拧起的眉心逐渐重新放平,咬紧的牙关也缓缓松开,嘴角重新抿成一条线,往日那个不近人情、面若霜雪的寒止道尊又回来了。
***
果然不出寒止所料,在月上中天之时,灵泽的身影出现在乐府门外,及膝的长发披散在脑后,过腰处系着一根暗红的发带,绀青色的衣袍上绣着暗纹,不知是用什么面料所制,在极暗的夜里,行动竟有些流光溢彩。
她看到了背靠在乐府外墙边的寒止,可从到乐府门前起,再到抬脚进门,连一眼都没往那边看过。
寒止在黑暗中弯了一下眼角,心道灵泽果然比自己强多了,即便是见到自己这个往日仇人、今日宿敌,也依旧能毫无波澜、视若无物,既没有让自己深陷仇恨,也没有让自己道心迷失,更没有像自己一样看起来这么矛盾、不可理喻。
灵泽在乐府后花园找到了乐重。
乐重已经清醒过来,依旧还是白日里昏过去的那个位置,呆呆地坐在墙根底下,两眼放空地看着夜幕,燕欢静静地坐在他的身旁守护着,魂体又变得像那日刚从白鹤身体里分离出来一样,有些稀薄与虚幻。
灵泽先是皱眉看了看燕欢,得到的却是燕欢一个满足的微笑。
灵泽便不再管她,取出那支骨笛扔进乐重怀里。
“你的笛子,还给你。”
乐重这才渐渐回过神来,他先是看了看守在他身旁的燕欢,随后才从怀里拿出那把骨笛。
乐师的手通常都会保养得十分得当,修长白皙的十指轻轻地抚摸着笛身,像在触碰一个极其易碎的幻梦。
经过连番打击乐重的声音变得有些沙哑,他最后不舍地看了一眼这把祖传的鹤翅骨笛,最后在燕欢惊异的目光下,将他随意地放在了地上,任由墙角的泥巴将其弄脏,而不是像往日一样,像对待珍宝一样仔细擦拭后收进袖子或者腰间。
灵泽对此挑了挑眉,还以为他是在担心骨笛会再次引起白日的异变,便对他说道:“不必如此,这把笛子上的鹤灵已经彻底消散,从今往后,这把笛子只会是一把普通的笛子,顶多就是音色比其他笛子要好一些罢了。”
尽管灵泽这么说了,乐重还是没有再看骨笛一眼,他深深地提了一口气,目光认认真真地看着四周的一草一木,似乎对这里充满了不舍。
“我打算离开皇城!”说完这句话后,他重重地吐出一口气,始终挺着的肩膀也垮了下来但又并不见颓唐,只是看着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好像压在肩上多年的重担终于被放下。
“这把笛子跟随我乐家世世代代,早已经成为一把枷锁牢牢地禁锢每一代乐家人。”说着他叹了一口气,闭了闭眼睛,“每一代乐家人都期盼着自己或者家里人能够一个人通过它引来白鹤起舞,它从一个乐家人手上交到另一个乐家人手上,像是在传承一个明知不可能却想要完成的梦想。它既给予了乐家无比光辉的曾经,可又带给了这个家族多少代的悲哀。”
乐重面对着身旁的燕欢,眼角有泪光流动,声音比任何时候都要清晰,“我从小刻苦习练乐理,被喻为乐家罕见的天才,可当白鹤真的被我引来之后,我却渐渐忘了,我是个乐师啊!我不是那些会神奇术法的修士!也不是会杂耍幻术的艺人!可每当我拿起这把笛子,心底里仿佛都有另一个自己在说,这就是你想要的,这是你父亲跟乐家多少代的愿望,你要光耀门楣,你要让白鹤起舞的奇景再现世间!”
“现在想想,今日我吹奏骨笛之时,简直就像着了魔一样!清醒的自己仿佛被从身体里踢了出去,真正掌控自己的变成了这把笛子。我想了很久,从醒过来之后我就在想,我还是要光耀乐家门楣,但我要以一个真正的乐师的身份,让世人重新认识乐家的乐师,而不是认识一只会起舞的白鹤。”
乐重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低头看着被放下的骨笛,“先祖的东西也不能说毁就毁了,失去灵性也好,不然我还要时刻担心它再不受控制。”
他撑着膝盖从地上站起来,身旁的燕欢想上去扶他一把,可手却从他的臂弯穿了过去。
乐重见了对燕欢说道:“我其实算是一个懦弱又自私的人,不值得你为我付出这么多,只是……”乐重脸上露出些许羞赧,“我如今……打算去南方,因为好的乐师大多都出自南方,所以我想去南方请教学习……我亏欠你良多,若你……若你愿意让我报答你……”
他说得磕磕绊绊,还没等说完,燕欢便迫不及待地答应:“我愿意!”
这像是她等待已久的回答,又像是燕欢始终不变的爱慕。
只是三个字,便已让两个人都红了眼眶。
现实生活中千万别学燕欢这个傻姑娘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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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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