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考试,公社中学极为重视,或许是因为对于这些学生来说这是一次关键的机会,又或是中学即将解散,公社不知道从哪儿给学生们弄了一台翻斗车来,载他们去县城考试。
翻斗车的车斗不大,但载人绰绰有余,这一次也并不是所有人都要参加,许多家庭最终放弃了这次考试资格,曾经的学生们并入了各个大队的劳动队,这会儿趁着人多,也拿着铁镐铁锹,站在田埂上静静地看着,目光里充满了憧憬和羡慕。
没错,考试或许是很难,哪怕去考试,也不见得就能通过……可不走一趟,谁又能心甘情愿地放弃呢?
还是劳动队的其他人喊了,他们才依依不舍地走开。
公社中学的学生们却顾不上和这群曾经的同学们执手道别,去县城的路并不近,翻斗车载人走山路,速度更是快不起来,他们要是不抓紧时间坐好开车走,那就赶不上县城的考试时间了。
这次带队的是周晚班上的班主任王雪华,也是她一力主张才争取到了这次联办班的机会,她一边要安抚翻斗车师傅的情绪,一边还要催促学生们赶紧上车,挤挤挨挨的人群里,周晚几乎是被后面的人给推上斗里去的,她从车斗里探出身来:“王老师,我哥怎么办?”
周楚成怎么办?
就他一个不是公社中学的,王雪华还是给他也算上了一个名额,可翻斗车比想象中要小不少,再挤一个身材娇小的女同学还行,周楚成是真上不了。
万万没想到临到这会儿还能出现意外,周晚急了,周楚成却安抚他妹:“你先去,我去大队部借个自行车骑过去就行。”
“哥,别忘了带准考证!”
周晚还没说完,就见她哥一溜烟没了影子。
“你走你的,我马上就来!”
周晚愣愣地站着,身边的女同学拉了她一下:“赶紧坐下来,车要开了!”
“哦、哦!”
柴油的刺鼻气味,伴随着路两旁卷起的风沙,慢慢地把后面的路都挡得严严实实,周晚只能捂着口鼻坐了下来,有男同学从旁边扯了原本放在车斗里挡雨的布盖在上头,风沙也被拦在了外面。
幸好这一段路并不远,过了泥地,两边的视野慢慢开阔起来,农田一亩又一亩地向外延展,空气清新了许多。
盖布重新掀开,原本还十分紧张的众人在车上坐了一会儿,也比一开始要自在许多,互相商量着换了位置,都和各自最熟悉的人坐在一起。
周晚这下是彻底看不见她哥在哪儿了,也不知道他能不能赶上……应该能吧?
她叹了口气,一抬眼,这才注意到小姐妹许芝灵一直蜷缩在车斗的角落里,看上去好像不太舒服。
她伸手拉人:“芝灵,这边空气好,坐我这儿来!”
许芝灵却下意识地躲了一下,见周晚疑惑地眨了眨眼睛,她这才苦笑一声解释:“昨晚上复习晚了,刚刚没听清是你在叫我。”
周晚不疑有他,见许芝灵脸色确实有些苍白,心里有些担心,扭头从她妈沈桂香给做的布包里头把一个水壶给拿了出来。
“我妈给我兑的温水,你喝两口,可能是没睡够觉,闻着那味道头晕。”
为了今天这场考试,沈桂香给兄妹俩都灌了水壶,里头加了一点点野蜂蜜,平时一年到头也舍不得用一次,这时候就变成了恢复体力的“灵丹妙药”。
许芝灵小口小口地喝了一些,果然脸色慢慢地好了起来,周晚这才松了口气:“为了这场考试,咱们都太辛苦了,希望这次能取得好成绩。”
她摸了摸口袋里的糖纸包装,昨晚上睡觉前,她哥给了这颗薄荷糖,说是坐车的时候要是不舒服可以含一颗。
他最近总是这样,没头没脑地就给她送礼物,吃的用的什么都有,周晚回回问他,他只是说和朋友在县城里倒卖了点东西挣回来的。
周晚心里却很担心,倒不是因为倒卖的事情,她哥一直有分寸,而是她哥现在还得顾自己的学业。
她发自内心希望哥哥这次能考上,他好不容易才有了上进的念头,要是一场失败把他又给打击回去了,那也太遗憾了。
当然,她自己也得考上,不然的话,真对不起她哥哥一天天巴心巴肝地给她送东西,周晚这样想着,就听见小姐妹问道:“你最近有没有和蒋南见面呀?”
周晚摇了摇头——其实见过,但那次见面并不愉快,后面蒋南也没再来找她,她心里有点生闷气,却觉得自己为了这么件事闹别扭有些幼稚,哪怕在许芝灵面前也不想表露出来。
“没呢,怎么啦?”
许芝灵却敏锐地察觉到周晚脸色有些僵硬,她没揭穿,只是轻飘飘地说道:“没怎么,就是提醒你,别为了学业,就把好男人给抛在一边,要是给人撬了墙角,我看你上哪儿哭去。”
“你就吓我吧,不可能的事儿。”
周晚想也不想就说道,虽然她是和蒋南闹了点不愉快,但那也是他们处对象的事儿,叫做“内部矛盾”,要是蒋南真的移情别恋——那就是“敌我矛盾”,蒋南才不会那么昏头呢!
“公社上大队上那么多女孩,又不是没接触过,早不撬晚不撬的,偏偏这时候撬,我才不信呢。”
周晚对自家对象的忠贞还是很有信心的,许芝灵看她昂着下巴,像只小孔雀似的,也跟着笑了,轻轻推了她一把:“行了,知道你俩感情好了。”
她惯会调侃,周晚鼓了鼓腮帮子,把教材给翻了出来:“不说了,趁着还有点时间,咱们赶紧再看看书!”
……
另一边,周楚成刚到大队部门口,没看见大队长,一个熟悉的面孔就出现在面前。
赵小鹏开着手扶拖拉机,引擎的声音震得他整个人的声音也跟着嗡嗡响,他朝周楚成挥了挥手:“成哥,上车!”
竟然是要载周楚成去县城里考试。
周楚成看了一眼天色,也不矫情,果断地上了赵小鹏旁边的空位。
手扶拖拉机的马力一点不小,同样是烧柴油的家伙,比人力踩踏板的自行车不知道省力多少,还一点不慢。
周楚成扭过头,机械的噪音太大,他只能扯着嗓子喊:“跟你舅报备没!”
“啥?”
“我说你用拖拉机,和你舅说了没!”
赵小鹏他舅,就是大队长,赵小鹏的眼神飘了飘:“回去再跟他说,没事儿,我舅不会生气的。”
周楚成一拍额头,就知道这小子又是先斩后奏。
但就像赵小鹏自己说的,大队长是他舅舅,也不是拿去用作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这种事情,大队长只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成哥……”赵小鹏控制着拖拉机的方向,看着面前坎坷泥泞的路,“那个,我、我也想念书。”
不等周楚成说话,他又期期艾艾地自己改了说法:“不是念书,就是……出去学个技术也行,反正就是要出去。”
周楚成当时说完就走了,剩下的几个好哥们,要么就是觉得周楚成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要么就是唉声叹气,觉得以后成哥跟他们也不是一路人。
赵小鹏当时心里也乱乱的,好像什么念头都有,但仔细想,好像什么念头都不清晰,“我想了一晚上,我觉得我不能一直待在红旗大队。”
大队上的确什么都好,毕竟他是大队长的外甥,就是看在大队长的份上,他日子也不会差到哪去,他爹妈更是只有他这么一个根,不可能少他吃穿。
可是一辈子呆在乡下……说实话,赵小鹏还是有点不甘心,他跟着周楚成看了不少连环画和小说,那些文字画面里的华丽都市,没有哪个不令人向往。
以前他没想过,因为大队上的人都是这样过来的,祖祖辈辈都是,可是现在每个人似乎都有了自己的想法,就连一直对什么都散漫不上心的成哥,也有了参加高考的念头。
他是不是也应该做出一些改变?
周楚成很意外,也很欣慰,那时候他只是说了这么一段话,压根没指望有人真的听进去,可赵小鹏显然是听进去了,甚至还自己在思考。
他就说,他兄弟不可能跟系统说的一样,在小说里连个出场的角色都混不上!
到达终点,拖拉机慢慢停了下来。
周楚成从拖拉机上跳下:“行,你有这个想法,等你生日的时候,咱们好好聊聊。”
“嗯!”赵小鹏用力点了点头,“成哥,考试加油!”
拖拉机轰隆隆地来,又轰隆隆地走远。
周楚成抬头,“县城中学”几个毛笔字做成的门牌就在眼前,门卫大爷从传达室里伸出个脑袋:“学生证!”
“大爷,我是来参加联办班入学考试的。”周楚成笑眯眯地把公社中学那边准备的准考证给递过去,大爷眯着眼睛看了一眼,“进吧。”
“谢谢大爷。”
一步踏进县城中学的校园里,周楚成举目四望。
他对学校的记忆还停留在公社小学的破败中,永远找不到遮蔽脑袋的砖瓦,下雨天外头下大雨,里头就发洪水,夏天偏又热得人坐不住,蚊子嗡嗡叫得老师说什么都听不见。
县城中学却已经修起了几层高的小楼,朗朗的读书声随处可闻,砖红的墙壁上,写着“为中华之崛起而读书”的励志标语,不时有学生从他身边经过,看着这个陌生脸孔满脸疑惑。
随即他们就转过头去,又讨论起高考和以后发展的问题,甚至还讨论着即将传达到地方上的改革开放会是什么样子,可在红旗大队,没人会说这些,“改革开放”这个词,更是没人听说过。
周楚成深深吸了口气,越发疑惑。
他妹又不是困在红旗大队那个小世界里见不了世面,她成绩好,不可能没考上联办班,也不可能没参加高考……怎么后来就变成了小说里那个“目光短浅”“自私自利”的乡下土妞?
这里头绝对有问题。
周楚成按捺下心里的疑问,摆在他面前的第一道坎就在眼前——他得和他妹一起考上联办班,他就不信了,有他天天盯着,他妹还会步上辈子后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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