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猫在屋檐间跳跃。
事实上他已经记不清上次这么自在地跑动是在什么时候了，或许是许多年前跟着女巫在大陆的各个角落闲逛的时候，那时他觉得自己是全世界最自由的猫。
谁知道在那之后女巫会做出那样的预言呢？
但无所谓，至少在被禁锢之前，他已经见过许多人类也不曾见过的风景了。
而且他清晰地明白，一切都是自己的选择。
猫停在荆棘谷最高的建筑上。
这里的视野很好，可以看见荆棘谷大半地区，所幸今天没有雾，他可以将自己想看见的看得清楚。
猫爪在瓦片上留下几道白痕，但没人会注意。
作为一只诚实的猫，他总是会为努力向前的勇者提供他们所需的线索——也许不够完善，但他不会骗人，毕竟女巫说过，他是勇者们的导师。
导师自然要比学生看得更远。
冷淡的猫眼在可见区域扫荡，他的目光很快停在一个街角。
两人寻宝人相撞了。
只是一次普通的撞击，可仅仅是撞击，让两个仿佛打火石一般的寻宝人开始推搡。
立在头上的猫耳轻轻晃动，远处的声音随着风飘到他的耳朵里——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一直惦记我的东西！”
“一个低级寻宝人的宝物能有什么好？”
“低级？那你是什么，你以为自己好得到哪去？”
……
争吵、劝架、扯出新消息、扩大争吵范围。
摩擦间的怒火如蝗虫般扩散，灾难，这无疑是一场灾难。
比想象中更快啊。
猫在脑海中轻叹。
人类的劣性根在堕落神明的影响下生长壮大，显然，克莱德的移动轨迹比勇者们想象中更夸张。
无法抑制，无法阻止。
黑猫最后看了一眼那个街角，他该回去了。
他也知道该怎么做了。
正在寻找黑猫的勇者们迎来了另一位客人。
“咚”的一声闷响，让勇者们意识到院中的来客。
埃布尔就躺在角落，脸朝上，看来在进入小院的时候他没太在意自己的形象，大概率是在翻上墙之后就追随引力直直掉在地上。
他这次的造型比上回到访时更狼狈，比起寻宝人，他更像被压迫的可怜虫。
赶来的八颂险些被他的模样吓到。
她蹲下皱着眉：“不是说只是演戏吗？你怎么搞成这幅模样？”
要不是八颂已经成长的忍受力顶着，她差点要尖叫着喊“救护车”了，毕竟埃布尔此时的样子看着不太像正常人。
就八颂个人的认知，一个正常人在被敌方折磨成这幅尊容之后，是不能一个人独自跋涉一大段距离来到合作者的家中的。
她想试着把埃布尔扶起来，但手在空中顿了半天还是找不到下手的地方。
找不到一块好肉。
埃布尔对自己的情况还是有点自知之明，他自嘲地笑：“不用我演，这次接下悬赏的直接抱团来了，实力不弱，我还没开演就被划破衣服了。”
他费力地挪了一下，身上的烂布条竟然一点没动。
“和伤口黏在一起了，”八颂没敢下手撕开，只是小声说，“辛苦你了。”
他一脸安详地望着天空，尽管就他目前被血糊了一脸的模样也看不出什么表情，但他眼中还是带着一丝希望的光。
虽然被揍得有点惨，但至少达成了预定目标，只要能把克莱德钓出来就不算白挨揍。
……应该能把克莱德钓出来吧？
埃布尔默默质疑了一会自己，随后决定在质疑自己之前先呼救。
他艰难地看向一边，站在旁边的魔法师先生正举着一个小瓶子，无言地看着他。
眼镜在阳光下有些反光，让魔法师看起来像举着屠刀的罪犯。
他突然不那么想开口求救了。
魔法师先生和善地笑了笑，为他做出选择：“八颂，走远点，我给他上药。”
这句话听起来不太妙。
埃布尔经过剧烈的心理挣扎之后，还是问出口：“为什么要让她走开？”
魔法师微微一笑。
“难道你觉得自己被砍成这幅鬼样子的身体很适合让未成年人观看吗？”秦一开口时活像位大魔王，“请先生您对自己目前的外观有点基本认知，我只是想保护未成年人的视力而已。”
看着埃布尔松了口气的动作，秦一陷入深思。
难道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他也染上了一层恶徒阴影？明明他只是个想要拯救世界的勇者啊。
数分钟后，药粉均匀地裹在埃布尔身上。
八颂小心瞥了眼，觉得此时的埃布尔有点像撒着孜然的烤鸡。
还是才上火烤不久的那种。
埃布尔在地上装死半天才慢慢起身，他披着由古拉提供的长袍，把自己裹严实，才扭扭捏捏地挪到院子边上。
极具压迫感的身高在此时起不到一点作用，只会让他弯着的腰看起来更明显。
不加以嘲笑已经算是王子殿下所剩不多的美德了，毕竟旁边的八颂看起来快要乐晕了。
古拉挑眉，他觉得应该多给埃布尔拿条裤子。
但埃布尔已经挪到他们面前了。
他扯着袍子盖在自己腿上，十分优雅地撩着衣角坐下，但很快就在勇者们的注视下破功。
埃布尔憋屈地按着脑袋，闷声道：“我知道自己看起来不太好，但真的有这么好笑吗？”他抬了下眼，看见八颂捂着嘴的模样，没好气道，“好吧，想笑就笑。”
自认自己还算是合格勇者的八颂做了个深呼吸：“只是被呛到了，不是在嘲笑你。”
埃布尔目光哀怨：“你是觉得我被那些人打傻了吗？”
“……说不定？”
秦一用力咳嗽，试图以这种方式让八颂的脑子清醒一点。
他们还要靠着埃布尔找到克莱德，可不能在这种时候出岔子。
八颂缩缩脖子：“这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咳、你觉得克莱德什么时候会找上门？”
“谁知道，”埃布尔嘟哝着，“大约还需要点时间确认一下…也没什么好确认的，荆棘谷也没人会对我伸出援手，除了你们。”
八颂很想问他，是因为寻宝人的天性如此还是因为他的人缘不好，但八颂直觉是前者。
再怎么说埃布尔也是可以和圣父这个词挂上点钩，应该没人会讨厌一位这样的人。
可这是荆棘谷。
要是他不是出生在荆棘谷，而是别的什么地方，大概会过得更好。
“希望他今晚就来，”八颂望着天边，太阳爬上顶点，已经快是一天中最热的时候了，“省的夜长梦多。”
埃布尔扯着嘴角，有些无奈：“这可不是我们想想就能成的事情。”
八颂撑着脸看他：“说起来，你来的时候有见到露露吗？就是那只黑猫，不知道他跑哪去了，找了半天也没找到。”
“猫？没看见，”埃布尔拧着眉，“倒是看见有人在吵架，那时候脑袋昏沉，也没听清他们在吵什么，但吵得很凶，那么多人吵架我还是第一次见。”
荆棘谷的人还会吵架？
还以为他们只是互相防备天天觉得别人要害自己的一群被害妄想症呢，这几天出去从没见过寻宝人吵架的场景，原来他们真的会吵架啊…
等等。
八颂一拍桌子，惊得埃布尔差点摔地上。
她转头：“会不会是因为…的影响？”
古拉扶着下巴：“会这么快？”
“克莱德、”八颂匆匆瞥了埃布尔一眼，收住话头，“也不是没可能，露露会不会就是察觉到了什么才跑出去找线索？”
虽然露露只是黑猫，但他有自保之力，这方面勇者们不怎么担心。
但假如被扯进动乱现场……
八颂的脑子里瞬间跳出关于踩踏事件的新闻。
“他又不是傻子，跟着女巫那么久，不至于因为这么点小事出问题，”古拉耸肩，“不然女巫会从森林里飞出来嘲笑他。”
想到那位久未谋面的女巫，八颂放心了。
就算只是匆匆一面，也看得出她不是什么平常人，而且平常人也做不出关于世界毁灭的预言。
算是关心则乱吧。
八颂又瘫在椅子上：“就算这样，他也出去太久了，一个上午也不见猫影，连根猫毛也没留，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要玩不告而别呢。”
在八颂的碎碎念中，猫咪跃上墙头。
八颂弹簧般直起身子，对猫咪伸手：“露露！”
黑猫很给面地跳进她怀里，但他只是窝了一下，便甩着尾巴跳上桌子，他的耳朵动了动，比果冻还软乎。
「我出去了一趟。」
陌生的声音同样传进埃布尔的脑子里，他疑惑地抓抓脑袋：“谁在说话。”
猫没有理他。
「外面的情况不太妙，荆棘谷迟早会被碎片同化，但好消息是，我们等到了客人。」
“猫在说话？”埃布尔迷茫地看着桌上的猫，“那药有副作用吗？会让人产生幻觉之类的？”
八颂按住埃布尔的肩膀：“客人？”
「我们期待已久的客人。」
黑猫的目光沉沉，他盯着已经换新的木门。
「碎片的影响我已经想到解决方式了，但在此之前，我们需要与客人好好谈谈。」
埃布尔意识到了什么。
众人的视线随着猫交集在木门上。
“扣扣”
门被敲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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