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着弓的男人站在门外,他的眼下有一道伤痕,狰狞地像是肆意妄为的蜈蚣。
木门被里面的人拉开,是一个陌生的女孩。
克莱德的视线在她身上停驻几秒,又在她肩上的黑猫上划过。
“你来找谁?”她问。
“埃布尔,”他说,“我知道他在这。”
克莱德当然知道,毕竟埃布尔在这里的消息就是勇者们散播出去的。
八颂看着他的脸,要是见面的地点不是在这里,八颂大约会觉得他是武侠小说中的侠客,尽管很少有侠客会背着一张弓。
这和她想象中的克莱德不一样。
曾经亚提斯的国王也很英俊,但在碎片的侵蚀下,他渐渐不对自己的贪欲加以控制,之后就变成了一个走几步身上的肥肉就要抖几抖的油腻五花肉。
可克莱德不是。
或许是碎片对他的影响还没那么大,目前他依旧是高瘦的。
克莱德静静地等待八颂的回答。
良久,女孩才颔首,她退了一步,让出一条路:“他就在里面,进去吧。”
随着克莱德踏进小院,木门再次合拢。
外界的喧嚣被木门拦在门外,克莱德没有回头,而是顺着八颂引导的路走进院子。
不需要他费心寻找,埃布尔就站在不远处。
这对挚友在烈日下相对而立,一切在他们相接的目光中显得过分累赘——埃布尔的手已经伸进衣袖,他也抽出了一支箭。
“没什么想说的吗?”
克莱德缓缓摇头:“你知道我是为何而来的。”
埃布尔以为自己会愤怒,会质问,或者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情,但他想错了,在真正与克莱德相见时,他很平静。
是啊,他怎么会忘记,他了解克莱德,克莱德也了解他。
粗糙的计划与浅显的圈套对克莱德而言都不算什么,可克莱德还是来了。
这算什么,千里迢迢为他收尸吗?
埃布尔几乎要笑出声,他的手指尖是涂了毒的暗器,可他还是想笑。
他凝视克莱德的眼睛,想从那片平静无波的海中看出点什么,可那双眼睛一如既往得深邃,像是要把人卷入其中的深海。
克莱德问:“你在等什么?”
“我也不知道,”埃布尔说,“假如你愿意给我一个答案,就能避免这场决斗。”
克莱德的沉默不出他所料。
信任、友情、团队、伙伴,究竟是什么。
勇者们的存在让他对这些词汇有了具体概念,但似乎这些词汇无法在他与克莱德之间存在,到最后也只是空话和笑料。
曾经的友人开口:“杀了我,你就知道了。”
圆珠自埃布尔手中脱出,在空中破出一道亮光,这是寻宝人决斗的前奏,也是他们第一次真正对对方下死手。
箭矢与圆珠相撞,发出清脆的锵声。
克莱德飞速退后,眼中的情绪早就在埃布尔动手时尽数散去,此时只剩下极致的冷静。
“多有意思,”克莱德挽着弓喃喃着,“你想过这样的场景吗?”
“在你捅了那刀之后,每天夜里我都会做这样的梦。”
埃布尔盯着树上的克莱德:“你不会想跑吧?”
“我已经来了。”
那就不会离开。
铁器相接间,激出点点星光。
他们从小一起长大,克莱德更是一直教导埃布尔,他们对彼此的招数知道得明了,此时相对有种照镜子的错觉。
克莱德抽出箭矢,直直逼向友人。
武器在埃布尔身上划出伤痕,还未完全愈合的伤口流出鲜血,挂在他的手臂要落不落。
有点麻烦啊,这可不是自己的衣服。
埃布尔飞速避开,衣服的价钱在他脑中一闪而过。
真希望他们不要找我讨钱…还有对院子造成的一些损伤,他现在口袋空空,可没钱赔偿。
圆珠深深嵌入院中唯一一颗大树的树干。
八颂站在角落,看着他们的动作心渐渐揪起来。
“怎么了?”秦一低声问。
“我怕真的…”八颂摇头,“算了,我们已经告诉他了。”
尽管告诉的不完全,至少现在的埃布尔知道,克莱德在做那些事情的时候不一定还保持清醒,不需要杀死他,只要降服就足够了。
可真的能如他们计划的那样吗?
克莱德看起来不太想轻松的结束啊。
她捏着衣角,觉得不详。
如果说埃布尔还有留手,那克莱德就是恨不得整个人往埃布尔身上撞,他身上的冷意就算是远观的勇者都看得清晰,何况是在他正对面的埃布尔。
对方的不留情激起了埃布尔的血性。
哪怕是他,也不至于在对方如此的时候保持淡定。
那天在森林中的创伤燃上阵痛,出手的圆珠也沾上他的怒意,他的手指被圆珠搓出点热度,带着体温的圆珠随着他的甩腕飞出,撞上人的身体。
实打实的钢珠总能在他对战时出其不意地达成作用。
但克莱德能躲开。
……
“咚”
他没躲开。
一个正常男人的体重足以激起地面的灰尘,克莱德倒下时也不例外,他放任自己坠在地上,勇者们没来得及扫净的地面让他变得灰头土脸,可远远不及埃布尔最初的模样狼狈。
埃布尔的手依然保持着之前的位置,可却不那么稳了。
经过长时间锻炼后的手像是拿着什么千斤重的东西,微微颤着,收缩的瞳孔让他的不平静彻底呈现在旁人眼前。
克莱德吐出一口血。
血液随着他的脸流下,在他的耳垂留下痕迹,最后流向地面。
小小的一滩。
“那天你也这么痛吗?”
声音很轻,却坚定地飘进埃布尔的耳中。
埃布尔僵硬地移动身体,他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只是慢慢蹲在克莱德身边,小声说:“我不知道。”
膝盖碰到地面,他好像跪下了。
克莱德勉强笑出来:“倒也不赖,没想象中那么疼。”
“解药,”埃布尔迟缓道,“你应该有解药,这是我们一起研究的毒。”
可克莱德身上空荡荡,只有弓箭与腰上系着的小袋子。
在小袋子被取下前,克莱德按住他的手:“这是给他们的。”
勇者们站在不远处,没说话。
他们像沉默的树。
这对挚友也一样沉默。
直到克莱德用力地眨眼,他的眼前已经开始发黑,毒在侵蚀他的身体,直到他彻底闭眼。
天边的云在飘,很慢,闲庭漫步。
“其实我一直嫉妒你,”克莱德的声音缓缓,“你比我强多了,天赋啊……真是让人捉摸不透的东西,我总是在嫉妒你,嫉妒你为什么可以把一切知识消化,好像天生就适合吃这碗饭。”
他的眼睛有了些世俗气:“埃布尔,我一直在找这东西,我的家人告诉我,只要找到这东西我就是最优秀的寻宝人,可我知道,我远远比不上你,你才是最优秀的。”
“你只是被蛊惑了……”
“听我说,”他打断埃布尔的话,“它只是放大了我的执念,但那些全是我一直以来拥有的情绪,它只是让我发泄出来了。”
克莱德看向天空。
保护罩外,一只鸟划过天际,那是他再也无法飞去的远方。
“恨我吧,一直恨我吧。”
涌动的嫉妒之心在经历多年之后冷却了,克莱德闭眼,他明白,自己的友人不会听他的话,仇恨无法在埃布尔心中扎根,埃布尔只会记住他们曾经的相处。
那又怎样,至少在最后他说出来了。
他想。
父母说得对,寻宝人是不该有朋友的。
他更不该有朋友。
外界的喧嚣声大了,木门已经拦不住接近的争吵,他握住袋子,里面那块斑斓的碎片刺得他发疼,但这大约还算英雄的勋章。
只是埃布尔想得到的安宁还是破灭了,因为他打开了魔盒,放出了贪欲的野兽。
眼前的黑暗让他觉得舒适,这才是最适合他的颜色。
袋子落在地面。
那双手已经无力抓住它,埃布尔低头。
他接触过无数具尸体,可这次他接触的是友人的尸体。
他明白,就算那时自己不投出那颗圆珠,克莱德也会死在这里,这是克莱德的选择。
克莱德已经不想停留在这个世界了。
他捞起地上的袋子,远远抛给勇者。
“去做你们该做的事吧。”
在开口时,他才意识到自己的声音也在发颤,就和他的手一样。
埃布尔站起身,好像在一瞬间老了十岁。
勇者们看着他背起克莱德,一步步往外走去,这恐怕是他这辈子走过的最沉重的步伐了。
手心的碎片在发烫,秦一垂眸,袋子里就是他们寻找的东西。
可这不是他们想要的结局。
争吵声、打斗声从屋外飘进,黑猫立在墙头,影响比他设想的更早扩散到周边,时间太短了,恐怕克莱德在意识到碎片的影响之后还做了些别的事。
但克莱德已经死了,现在追究没有任何意义。
“导师,你有办法阻止影响的扩大,要怎么做?”
最先问出口的是秦一,他握紧碎片,已经集齐的三块碎片在他手中碰撞,如同活物。
黑猫转身。
背着导师称呼,却一直不喜欢干活的猫露出了一点教师威严。
「荆棘谷最初的建立者留下了一点挽救的方法,去传送阵,我会告诉你们该怎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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