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场讲座就像一颗掷入湖面的石子,激起的涟漪持续一阵,而后渐渐平息。
时间一晃来到九月底。
今年的国庆连上中秋连放八天,而高三年级的假期照例缩水,第六天就要提前返校。
难得有可以自由安排的时间,微信朋友圈里,有同学跟父母短途出游,有同学去看了电影……而秦绒选择闷头复习,把开学以来各科知识点全部过了一遍。
放假的第五天,终于到了她给自己划定的休息日。
无人打扰睡到天光大亮,又在床上赖着刷了会儿手机。临近十一点,她才爬起来穿衣洗漱,准备自己和爷爷的午饭。
秦恭文不通厨艺,是那种炒鸡蛋都会炒出一盘黑炭的程度。多数时候,两人都会在各自的学校食堂解决一日三餐,如果遇上放假休息,则由秦绒全权掌勺。
秦绒系上围裙,将分成小份的炒菜肉切成薄片,又用酱油、蛋清、淀粉腌制入味。
切好配菜,起锅烧油。不一会儿,一道柿子椒炒肉和一道蒜黄炒鸡蛋新鲜出锅。
为了照顾爷爷的口味和健康,她惯常采用低盐少油的做法。
刚把菜端上餐桌,还没来得及喊爷爷出来吃饭,就听见入户门的方向一阵响动,有人正在插钥匙开门。
是爷爷吗?但是他什么时候出去的?
秦绒站在原地没动,疑惑地等待着。
大门打开,是一对中年夫妻。女人留着利落的短发,知性风的装束显得成熟而有魅力;男人的鬓角则有些花白,贴身的白短袖外,套了件棕黑色的行政夹克。
“爸、妈!”秦绒惊喜地迎上去,想和妈妈拥抱,却顾及手上还沾着油,局促地在围裙上抹了把手。
“您们过来也不早说?我好多炒两个菜。”
秦绒的父母热衷经商,在秦绒上小学时,就远赴经济发达的港口城市——阜海,进行创业。
熬过最初一段奔波劳碌的苦日子,公司越做越大,而夫妻两人也越来越忙,长期与家失联,只有重要节日才偶尔回来看望秦爷爷和女儿。
由于相处时间有限,秦绒更加珍惜一家人罕有的团聚时光。
“没事,我和你爸不留太久。这几天一直在坪南开会,今天会议结束得早,就说过来看看。一会儿还得赶飞机回阜海。”
柳清蕊笑盈盈地说着,仔细把秦绒打量一遍,“绒绒又长高了。”
看着妻女热络互动,秦索也从公文包里掏出两本厚厚的练习册:“前阵子和朋友小聚,他是外省省考的出题老师,带过很多厉害的学生。我特意管他要了两本习题,你没事可以看看。”
秦绒的视线扫过封面上的“理科综合”和“理科数学”,笑容一僵,但转瞬又融化开。
“谢谢爸。”她接过,没有多说什么。
秦索看见桌上卖相极佳的两道菜,也不客气,拿起筷子夹了两口:“这是绒绒自己炒的菜吧?味道有点淡,多放点盐就好了。”
“嗯,下次我多放点。”秦绒没有解释,只是顺着他的话说。
柳清蕊抬手看了眼表,“绒绒,爷爷在吗?我们找他有事商量。”
“应该在呢。”秦绒说着,穿过走廊,敲了敲秦恭文卧室的门。
“爷爷,我爸妈回来了。”
屋里这才传来一阵迟缓的脚步声。
秦恭文的神情比平时更加严肃,带着几分不怒自威。他的目光越过秦绒,扫向门口的两人,嘴唇不悦地抿紧。
空气无端变得压抑。
秦绒维持着乖巧的笑容,试图调节气氛:“您们有什么事坐下慢慢说,爷爷,我扶您……”
她向秦恭文伸出手,却被对方避开。他一言不发,与她擦身而过,径直走到沙发边坐下。
秦绒的眼角抽跳了下。对方不配合,她也没办法,只得默默站在一旁。
“对了绒绒,妈上次落在你这的文件还留着吗?可以帮我找一下吗?”柳清蕊朝女儿眨眨眼。
春节的时候,柳清蕊确实落下过一份文件。但秦绒已经帮她扫描了全本的电子版,柳清蕊也收到了,之后一直都没再提。
现在说起,大概也不是真要拿回纸质版,只是找个借口让她不要插手接下来的事。
秦绒微微皱眉,半晌,长叹了口气。
“还留着,我帮您拿。”
说罢,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轻轻阖上屋门。
杵在原地发了会儿呆,直到床上的手机“嗡嗡”震了两下,秦绒才回过神。
抱着练习册的胳膊有些发酸,她把练习册放到书桌旁的矮柜上——不常翻动,却也能随时看到的地方。
俯身捞起手机,点亮屏幕,发现是陶穗发来的消息。
【陶穗:绒绒!你今天是不是休息?要出来玩吗?】
【秦绒:晚点看看情况,我现在还没吃饭呢。】
【陶穗:?你不是两个小时前就去做饭了吗?】
她两手端着手机,大拇指悬空摩擦了几下,决定如实相告。
【秦绒:刚做好饭,我爸妈忽然回来了。】
屏幕顶部“对方正在输入”的字样来回变了几次,许久才蹦出新消息。
【陶穗:那他们跟你爷爷……】
后面的话,陶穗没有说。
秦绒放下手机,仰躺在床上,望着漆皮隐隐开裂的天花板。
周围十分安静,衬得客厅的声音越发明显,令人难以忽略。她屏息凝神,从模糊的话音中,依稀分辨出字句来。
先是柳清蕊好声好气地开场:“爸,您教完这个学年的课,就别跟学校续合同了,搬到阜海,和我们一起住吧。”
“不可能。”秦恭文毫不留情地拒绝。
柳清蕊没被秦爷爷的态度影响,继续劝道:“坪南市这几年发展得不行,除了教育水平领先,其他的都跟不上。不像阜海,经济发达,配套设施也更完善。”
“而且明年绒绒也上大学了,不用您再操心……”
“我都说多少次了,我不会离开坪南,更不会离开坪大!我这半辈子都是在坪大过的,学生、朋友也都在坪大——在这边,至少还有人能跟我说说话,你们自己都不回阜海的家,让我去守着栋空房子?”
“瞧您说的……”
秦恭文语速极快,“你们生意人就是有这个臭毛病,只看到对自己有利的物质条件,其余的一概不管,心里更是没有一点情怀。”
好意相劝却被数落一顿,秦索心里也不爽,冷哼了声:“没有物质条件怎么养您这么高雅的情怀?说句不中听的,您留在坪南,之后万一有点什么严重的病,都没医院能给您治病。”
秦恭文也来了气:“没医院能治就不治!你小子就知道气我——咱家往上三代都是学者,当初给你起这个名儿,本意是鞭策你求索真知,踏踏实实。结果你呢?表面上答应得好好的,背地里却去从了商!”
“您为什么就那么看不起经商的?既没坑蒙拐骗,也没偷税漏税,凭自己本事挣钱,有什么见不得光?”秦索上前一步,却被柳清蕊拉住。
秦恭文蓦地从沙发上站起来,指着大门:“走,你们都给我走。反正一年到头也不回来几次,你们权当没有这个家,也好过回来气我!”
半晌,无人再说话。所有的声音,都随着入户门撞上的巨大响声归入沉寂。
光是旁听,秦绒就觉得被抽干了全身的力气。
手机又震了震,这次是柳清蕊。
她只字不提刚才的争吵,只是如例行公事般,询问她最近学习顺不顺利。
【秦绒:还顺利的。】
【妈妈:那就好。】
橙黄色的转账条弹出来,整整五万块。即使扣除学费、饭费、学杂费这些必要支出,剩余的数额依旧庞大。
【秦绒:妈,不用了,上次给的还有富裕呢。】
【妈妈:你收着吧,我跟你爸忙,平时没时间陪你。你不收,妈妈总觉得愧疚。】
把这句话反复读了几遍,她拉回转账条,默默点下收款按钮。
【秦绒:那什么时候能再见到您和爸爸?】
这个问题似乎难以回答,对面沉默许久。
【妈妈:要是绒绒上学期的期末考年级前三,我和爸爸就带绒绒去迪士尼乐园过生日,好不好?】
秦绒回了个小兔子比“OK”的表情。
她翻了个身,急促地划着朋友圈,点开每一张同学和他们父母出游的合照。
差着年龄的三代人,每个人脸上都挂着幸福的笑容。
都说父母对孩子的爱最无条件,可为什么到了她这儿却不是这样?
爷爷对父亲的关怀,需要以父亲做学者为基础。
而父母对她的关怀,则要以她的考试成绩为基础。
就好像,每个人心中都有一杆秤。唯有对方的付出达到了自己的要求,才会短暂地打开敞开大门,为对方送上名为“温情”的珍贵果实。
担心爷爷一个人生闷气对身体不好,秦绒推开屋门,回到客厅。
秦恭文也正烦躁,伸手从茶几下面的搁架抽出报纸,使劲抖开,引得本就脆弱的纸页一阵响。
门口又有人敲门,秦绒以为是爸妈去而复返。担心再让爷爷生气,她小心询问了句:“要开门吗?”
秦恭文刚想回答“不开”,忽然想起什么,临时改口:“去吧。”
“估计是时行云。我邀请他进了我的研究小组,说好今天让他汇报进度来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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