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绒开门,果然如爷爷所料。
他似乎是一路走过来的。晒久了太阳,连身上都笼罩着一层暖意,使得秦家凝固的空气再次流动起来。
上回她被关在门外,他给她开门。如今位置却反过来,让秦绒有种微妙的感觉。
“方便让我进来么?”他问。
“当然。”秦绒努力勾起一个浅浅的微笑。
家中的不快与时行云无关,她不想把坏情绪传导给其他的人。
做完饭的厨房还没来得及收拾,刚才的争吵又弄乱了客厅……秦绒欲盖弥彰地关上厨房的推拉门,又快走两步,把沙发旁的餐椅搬回原处。
察觉到小姑娘的不自在,时行云的视线避开她,只草草扫了眼桌上凉透的饭菜。
“行云,让你整理的资料都弄好了吗?”秦恭文问。
时行云从提包里拿出一摞装订整齐的文件,“弄好了,您看下。”
秦恭文的研究项目还在初期,需要查阅大量文献,了解前人的研究进行到了哪一步。秦恭文对此领域十分熟悉,时行云则稍欠缺些,所以便让他先进行整理。
秦恭文看得认真,年轻男人坐在对面的沙发上耐心等待。
趁此时间,秦绒回到厨房打扫“战场”,客厅里十分安静,只能听见秦恭文翻动纸页的声音,和隐约传来的汩汩水声。
半晌,秦恭文放下文件,满意地舒了口气。
他对待学生向来严苛,难得做出正向评价:“不错,整理得还算完整,就是最后这部分还可以继续深入。”
“好的。”时行云颔首。
刚和自己的亲儿子吵过,这会儿再看到得意门生的“优秀作业”,秦恭文有些五味杂陈。
“要是我家那个也像你这样的就好了。”他感慨了句,探身把文件递回给时行云。
秦恭文在坪大工作多年,和儿子的矛盾虽然没拿出来特地讲过,却也早已不是秘密。
秦爷爷想让儿子从事学术研究,可后者偏偏从了商,导致两人关系恶劣——这一情况,时行云略有耳闻。
但毕竟是导师的家务事,他默了默,没有发表评论。
见他没反应,秦恭文也有点兴致缺缺。他和时行云交代了句,便起身回书房去泡茶。
客厅里转眼就剩下他一个人。
正打算再仔细研究一下修改建议,厨房内却忽然传来一声脆响。不大不小,正好引得人心头一跳。
秦恭文那边正“咕噜咕噜”烧着水,似乎没听见动静。时行云用正常说话的音量喊了声秦绒的名字,等待片刻,没听见对方回应,干脆放下了手里的文件。
来到厨房门口,将推拉门一拉到底。
少女正站在碗橱前,低垂着头,单薄的身形有些手足无措。时行云视线下移,看见地上上散落了不少尖锐的陶瓷碎片。
“秦绒。”他又喊了声。
对方像是被忽然惊醒,双肩反射性地一抖,茫然地回过身。
看见是时行云,她张了张嘴,想要解释,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有没有受伤?”
他的语气太冷静,让她慢慢找回理智。她张开自己的手看了下,缓缓摇了摇头。
“但是盘子碎了……”她说着,语气里带了一丝鼻音。
“没关系,别担心。告诉我扫把在哪里?”时行云安抚道。
秦绒指了指冰箱和墙面的夹角,又说:“可是这是最后一个妈妈买的盘子了,再也没有了。”
她说着,不由自主地红了眼眶。又觉得在他面前闹情绪太过丢脸,干脆原地蹲下,把半张脸都埋在胳膊里。
时行云拿扫把的动作一顿。
她看上去心情很糟,可他完全没有安慰女孩子的经验,尤其两人还隔着年龄差距。
只好将平常态度贯彻到底,以不变应万变。
“这个盘子对你很重要?”他缓声询问,同时将角落里的小碎片一一扫起。
“嗯。”秦绒闷闷地应了声。
“这套盘子是我幼儿园时就买回来的,已经十几年了。”
当时妈妈带她去逛商场,她一眼就看中这套印有不同卡通图案的四只陶瓷盘。
她用两只手、小心翼翼地将其从货架上拿下来,兴高采烈地向妈妈介绍:“这套盘子正好四个,小鸟的给爷爷,熊猫的给爸爸,小猫的给妈妈,小鱼的给我!”
盘子有些重,为了不让其掉在地上摔坏,她使出了十二分的力气,瘦小的胳膊都有些发抖。
柳清蕊在她身边蹲下,稳稳当当地扶住她的手,问她:“为什么这么分呢?”
她煞有介事地解释:“因为爷爷最聪明,像小鸟一样。爸爸最胖,妈妈最美,我最小!”
柳清蕊被她逗笑,“好,一家子都被你安排得明明白白了。”
其实那套盘子用的材质不是特别优质,放到批发市场,可能一个只值三五块钱。可柳清蕊却以三倍的价格,在超市将其买下。
只可惜,那套盘子的最终归宿,并不如她设想的那般圆满。
秦绒抱着熊猫盘子去找秦索,还没来得及开口,爸爸先问了价格,皱着眉说买贵了。他从不会主动用那个盘子,似乎这样就可以让秦绒引以为戒,不再乱买东西。后来,熊猫盘子在爸爸和爷爷的其中一次争吵中被打翻在地,碎成两半。
爷爷接过鹦鹉盘子,翻来覆去看了看,觉得卡通图案太过幼稚,于是放在茶几上装瓜子干果。直到一个亲戚的孩子来家里作客,抱着鹦鹉盘子喜欢得不得了,被爷爷大手一挥便送了人。
秦绒初中需要自备餐具,她便把小鱼盘子带去放在储物柜里。一次教室要做高年级的考场,要求把储物柜的东西全部清空,搬来搬去就不知道去了哪儿。
这是唯一剩下的,妈妈的盘子了,现在却被她亲手打破。
时行云默不作声地听着她的讲述,同时将周围的碎片收拾干净,只剩下她面前的那一片还没来得及扫。
他明白秦绒为什么难过。
可能在外人看来,这不过就是一个盛放食物的容器而已。但对秦绒来说,却承载着对家人的感情。
眼前,碎片上的猫猫头只剩下了半个,还在朝她眯眼微笑。秦绒伸出手,想把碎片捡起来,手腕却被一只大掌捉住。
她一愣,抬头看向时行云。
他的手掌温热,拦住她的动作后便迅速松开,一秒都不多停留。
他定定地看着她,眸色平静得像一池深水:“如果你相信我,就交给我处理。”
“别乱动,小心划伤手。”
伸出的手攥成拳,迅速缩回怀里。她没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默默看着他把碎片扫到一堆。
而后,俯下身子,似乎在检查什么。
他背对她,从秦绒的角度看不见他具体在做什么。没过多久,他又站起来,把碎片倒入垃圾桶。
瓷片彼此碰撞的声音,同时宣告了这段少女心事的终结。
秦恭文沏茶出来,没在客厅看见人,也来到厨房询问情况。
秦绒还没开口,时行云先一步说:“抱歉,不小心碰碎了个盘子。”
她惊讶地看向他,微微怔楞。
“像你这样周详的人,居然也有百密一疏的时候。”秦恭文没什么表情地扫他一眼,不再追究,“茶几上有泡好的茶,自己倒吧。”
时行云应了声,“谢谢秦教授。不过我有点事要找秦绒。她是讲座的联络人,一些安排要与她沟通。”
秦恭文哼了声,“知识分享而已,哪有那么多杂七杂八的事?”他停顿片刻,又补充说:“你们自便吧。”
“……讲座的提问已经收齐了,在我屋里,我去拿。”秦绒顺着时行云的话接下去。或许是蹲得太久,再起来时,心跳略微加速。
她快步走回卧室,时行云顾及是小姑娘的房间,没有进屋,只站在门口。
先前他只说收齐提问再给他,却没说什么时候给、怎么给。秦绒一早就把大小不一的纸片用燕尾夹夹整齐,放在书包前面的小兜,就是为了应对眼下这种临时情况。
“一共有47份,大部分是理科班同学交上来的……”
她按捺不住困惑,轻声问他:“你为什么不说盘子是我打碎的?”
“我好像解释过了?”
……什么解释?是之前讲座结束后他对她说的那些话吗?
“可这次不一样……”
她努力思索着该如何表述自己的想法,却发现对方的目光正看向父亲送来的那本习题册。
再开口时,语气都沉了几分。
“我记得你是文科。”
并非提问,而是确定地陈述。
秦绒知道他在想什么。
在一个文科生触手可及的地方,却摆放着理科习题册,的确容易让人觉得奇怪。
她其实想到了说辞,能够在不提及父亲的情况下加以解释。
但她不太想用冠冕堂皇的场面话敷衍他。
“……是我爸爸给我的。”
担心时行云说出什么不利于父亲的评价,她还是补了一句:“他对我期望蛮高的,想让我均衡发展吧。”
进入秦家之后遇到的种种,宛如拼图一般,而她的话就像是最后一片碎片,让时行云能够推断出事情的经过。
秦绒的父亲刚刚来过,并和秦恭文吵了一架。他想关心女儿,给女儿送来习题册,却忘记了女儿学得是文科。
所以,秦绒的情绪才会如此低落。
他可以保持沉默,可小姑娘刻意维持的镇定,却让他感觉心头微动,像是一朵坠入水中的叶,被小鱼轻轻啄了一口。
“秦绒。”他无声轻叹,“你这样费尽心思地照顾每一个人的情绪,谁来照顾你的?”
即使反复斟酌过,他似乎还是说重了。秦绒像被他话烫到,往后缩了下身子,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我没有要谁照顾我的情绪。”她反驳,语气有些急促,“我只是希望大家和睦相处。”
“粉饰太平并不是真的和睦。”
“你说得不对——”
秦绒深呼吸一口,克制住自己的情绪,有些生硬地说:“学长还有其他事情吗?我要继续写假期作业了。”
时行云微微垂眸。
“抱歉。”
他退后两步,临走之前,体贴地帮她关上了门。
秦绒盯着他离开的方向发了会儿呆,才从书架上拿出一本《红岩》。
手有些抖,她翻了好几遍,才翻到先前划批的好句好段。
心思静不下来,她需要做点机械性的工作。
就比如,提前做好下周要交的阅读摘抄。
两个人的年龄和认知不同,需要一点磨合的时间(比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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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毛卷云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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