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芙蕖宴

内廷芙蕖池上荷花开得正盛,粉白碧绿,骄阳似火。皇后召京中贵女赏宴,来请赵斯勉赏光露一面。

为凑秋后采选之期,不少贵女与采选民女已经入京,皇后这一宴,是请了些亲近合眼的采女,让她们有机会提前面圣。若有机缘的,不必大选竟可直接纳入宫中岂不省事,便是不能直接入宫,能在圣驾前争奇斗艳一番,也算差强人意。

当日赵斯勉不知做何想,到了时辰仍在上书房岿然不动。皇后的司事女官在殿外急得团团转。菀之瞄着他脸色,看似并非不快,后宫虽不比前朝波谲云诡,亦不得不有所制衡,他应承了皇后便一定会去,因试探道:“今日芙蕖宴皇后相请,元喜宫司事在殿外候着圣驾,可要换身衣裳再去?”

见赵斯勉未置可否,菀之去捧了几身衣裳:“宫里赏宴各家女眷,不摆那些巍巍赫赫的仪仗,不若穿得清贵些?”

他后仰靠在榻上,兴致不高:“你来选便是。”

菀之上检点着衣裳,赭青色是常穿的,赭黄色老气了些,他今年不过二十六岁,整日于朝堂上劳顿,神情时常懒惫疏离,再穿上赭黄色衫子,过于沉稳了。湖青色活泼,却恐失了尊贵。思来想去,菀之替他选了一身墨蓝的圆领袍,不用蹀躞带,换了秋香色绅带,只挂上他惯常随身的一只双龙首玉珩。圆领袍的领口翻起,内衬一抹秋香色与绅带遥相呼应。如此简装,整个人清爽又英武起来。

赵斯勉有些讶异:“就这么着?”,菀之替他整理好衣身:“就这么着。陛下平日盛装,乃朝堂规制,今日从简,却好叫京都世家冢妇们看看,什么是兰玉金辉,天家威仪。”

赵斯勉捧住她脸,调侃道:“为了赶紧打发我走,什么阿谀奉承话都说出来了。”,在她鼻尖上轻吻一下:“你也一起去吧。”

菀之忙推开他:“皇后娘娘精心备下的宴,我便不去扫大家的兴。外头那些飞短流长已经够裹乱的了。”

赵斯勉满不在乎:“你也知是飞短流长,不必往心里去,何况今日随我一起赴宴,不正是给你做主?”

菀之被他气笑了:“皇后是后宫之主,陛下也需成全娘娘的颜面,这话可是你说的?如今可是要当着满城贵女的面令娘娘颜面扫地?”

见赵斯勉不出声,菀之便又哄着他:“今日宴游定热闹非凡,我又不爱热闹,还躲了一日差事,岂不美哉。席上若见了什么新鲜玩意花样果子,请公主送些给我,也叫我独乐一日。”

菀之说得有理,赵斯勉不好勉强,今日宴游他便是红标,带上菀之,不啻于打所有世家贵女的脸。况他览阅采选名单之后,按各家出身,心中已有些合意的人选,今日正好借机见见,免得误选些面目可憎的入宫,今后徒增烦恼。当着菀之的面,许有些窘迫。

便临走前嘱咐:“你苦夏,午后让尚食局送些冰果子来,可别贪凉多吃。”

菀之望着他的背影问自己,若不去想旁的,单说赵斯勉其人,能否算个不错的夫郎。虽然他的羽翼会永远将自己困于四角宫城,但在他的羽翼下,天大的难处也不过是如何讨他欢喜令他流连,世间一切愁苦哀伤都将与她无关。他那样坚毅,如雷霆横扫天下,令朝堂噤若寒蝉,他又那样怯弱,不经意间愁眉紧锁,喟然兴叹,渡过一个个未眠之夜。若皇弟顺利继位,会否就是这样殚精竭虑为一国之君。

冲天火海,血流遍地,丝竹钟磬,舞乐琼浆,交错出现在眼前。

菀之耻于自己有这样的想法,试图令自己忙碌起来,甩掉这个可怕的念头。百里说要舆图,在上书房找一幅舆图可谓信手拈来,但菀之不太懂投影经纬和计里画方,只好拿一方锦帕照猫画虎,粗略誊了一份京畿舆图,找出旧档,描了一份去昊都的路线。沉吟片刻,又找出虞国舆图,描了一份去虞都的路线。

按这两份路线,二人需在昌平分道,菀之南下,百里东去。菀之觉得如此一来,盘缠一分为二,显得有些拮据。她听闻有宫人将衣带饰物送出宫去,也能换些银钱,便将几根天丝云锦香云纱制的衣带服帖地缝进宽腰带底,加上那几方画了舆图的锦帕,令那腰带看起来臃肿不堪,菀之只好将小巧的首饰装进一只荷包,与腰带放在一处。

菀之忙进忙出,忽见书案上一份展开的奏章,“臣赵其风”四个字牢牢抓住了她的目光,这份奏章上表称朝燕府内有原氏旧臣当地大族郑氏,密奉黎君灵位,为大不敬,但碍于郑氏郡望世代受其荫庇,德高望重,节度使不敢擅行酷法,请示下如何处置。

菀之知道郑氏乃黎国大姓,早在黎君立国之前便世代居于旧郡,诗礼传家,科考场上郑氏子弟夺魁者亦不少见,入朝为官迂腐是迂腐了些,堪当忠直。当初议亲,阿弟看中的中书令长孙,便是郑家人。

菀之见朱批道:“庶民畏威不畏德,黎氏四郡为朝燕府,减赋三年,徭役减半,仍不能感天恩戴德,乃天威不立之过。命夷三族,家产收没,家主斩立决。”

昊都城破,倘或中书令一家侥幸活命,那孩子今年应是十四岁。他恐难逃这一劫。菀之不觉泪似断了线的珠子,啪啪砸在奏章上,她慌忙抹一把脸,生怕泪水将字迹洇花。腿上发软,抖着手将奏章按原样放好,强扶着门边坐下。

一坐便不觉坐到鬓边飞霞,斜阳照晚。

菀之堪堪回过神来,赵斯勉回了宫,见冰果子已经化作果子水,奇道:“平日不让你吃冰,闹着要吃,今日却把果子都化水了也未动一口。”

菀之支支吾吾道:“不吃也罢了,这几日腹内坠坠地疼。”

他瞥了菀之一眼,没再言语。菀之眼神涣散之际,发觉他出门前腰间所悬的双龙首玉珩不见了。采女中定有甚合上意的,她松了一口气。若果真如此,菀之许采选前便能多得些空闲,提前将舆图送出去也未可知。

赵斯勉夜里没再来撩拨,而将菀之裹在被子里抵着她额头喃喃低语:“趁秋后采选,我安排朝中清贵人家收你入籍,改姓认宗,与其他采女一起入宫吧。别再提放归出宫的事,我不爱听。”

菀之一颗心收紧,砰砰乱跳,不由抓住他胸口寝衣,她担心如此节外生枝,该如何传信给百里。自己今日恍惚间的动摇,更令她不安,百里会否也有所动摇,他是自己唯一的盟友,倘若看错人,菀之将万劫不复。

想起他紧握指节发白的拳头,与自己对视时翻浪滔天的眼神,菀之安慰自己,百里与自己是一样的人。做公主面首虽屈辱,但他已隐忍三年,必是不甘如此颓浪,才冒险与自己合谋。

菀之觉得十分疲惫,不愿纠结于此,遂扯开话头:“今日采女可有十分出挑的?”

赵斯勉闷闷道:“今次能出席的,都是与皇后母家交好的世家女,无趣得紧。倒是太后宣召的几人,有平阳郡来的白身采女,与安平侯家女儿,颇有几分意趣。”

“何等意趣,得了上意?”

赵斯勉忍不住笑出声:“平阳采女在莲舟上献舞,本来好好的,安平侯女儿非要鼓筝助兴,那小舟许是盛不下这许多人,总之,哈哈哈,舟在湖心晃得厉害,几人慌了,越发惊叫走动,舟行湖面,内侍也束手无策,最后唤了千牛卫郞将来,才将舟牵回岸上。”

菀之忍不住跟着笑,却捏着他耳垂嗔道:“几个姑娘家受了惊吓,竟给你笑成这副模样。”

赵斯勉犹自收不住笑:“好在无人落水,不然真出了大笑话,不过你应当看看当时太后的脸色,真真精彩。”

菀之心知他是不喜太后插手后宫内政,却觉这样折辱几位采选贵女实属过分,不知几位姑娘今日成了京城的笑柄,又逢君上不喜,却今后如何自处。一边又犹自猜测,得了双龙首玉珩的是哪家姑娘呢。一场宫宴,几家欢喜几家愁。

正在唏嘘间,赵斯勉问道:“今日席间有一味酥山,想是你喜欢,娥仙差人给你送来的,可曾试过了?”

菀之心里一惊,今日并未察觉有外人来过。那酥山从内廷送至上书房,需得镇在冰匣里,一二人恐难拿动。娥仙送东西,又定然不止送一份酥山,阵仗必然不小,菀之竟不曾注意日间有人送过东西来。

听闻赵斯勉语调如常,她撒娇糊弄过去:“说了这几日腹痛,凉的不敢多吃呢。”

他没做声,菀之以为睡着了,片刻又听得他困倦道:“让医官来看看,开些调理的药剂,别不当回事。”

她嚅嚅应了,想那身上带着**薄荷气息的小内侍,今日是跟着去了内廷的,如何自己竟觉得又被人在身后盯上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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