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诛心

天光泛白的时候,菀之醒了过来,几乎每日侍奉上朝一年有余,她已习惯了早起。这时辰虽忙碌,却井然有序,内侍宫女依次进出奉茶漱口,净脸洗手,更衣理装,总有十余人在侧,人人压低语调,只有踢踢踏踏的脚步声和茶具面盆轻微的磕碰声。一切打点完毕,菀之用帕子托着,送进赵斯勉口中两块雪花乳酥,方送他出门。清晨总是静谧又忙碌,菀之喜欢看着东升的太阳将琉璃瓦染做金色,才返身去休息。

众人皆知她只侍奉陛下一人,也不再派旁的差事,她便得以偷懒靠在胡床软垫上再眯上一会儿,待赵斯勉下朝,陪他一起用早膳,若哪日他留近臣一起在官房摆膳,她便多偷懒一会儿,睡到日中。

这日菀之醒来,觉得不大对劲,日头似已接近正午,在暖阁里听着,殿内也静的过分。她忙整整衣衫,对着镜子梳齐了鬓发,方轻手轻脚走到殿内。

空无一人。

平日若内常侍随驾,也该有一两个宫女在殿内照看,两个内侍守在门外。今日却当真一个人也没有。菀之有些恍惚,自己莫不是走错了宫室。

日头正好,直直照在书案上,舞尘分明,纤毫毕现。书案上空无一物,只余一方印玺。菀之认得那印玺,她始觉自己一定是在做梦,轻咬一口舌尖,疼。

印玺白玉所制,九螭纹钮,钮上一束黄栌染的丝绦,是每年皇后亲蚕礼的吉蚕吐丝所纺,眼下这束,正是三年前自己亲手所换。印上阴刻“黎君之宝”,这印此刻应该在阿弟身边,阿弟死也不会弄丢的。

印边放了一封白笺,展开来看,是《关山曲》曲谱。

菀之脑子里一片空白,这曲谱,是百里的笔迹。

她跌跌撞撞往门外走去,被一个高大的身影拦住,赵斯勉冷冷问道:“不去芙蕖,就是为了等这封信吗?”

菀之顾不上什么信不信的,抓着他衣袖,咬牙问道:“印玺,印玺……”,却不敢将问题问出口。赵斯勉看着她的眼神,似是怜爱,又十分残忍:“一年多前,攻破昊都之际,是我让赵其风留你一命。你父母自戮,其他原氏宗族……”,他竖起两根手指,在脖颈处轻轻划过,似乎还笑了一下。

菀之血冲上颅顶,不顾一切向他身上扑打去,却被他箍住双手,顶在影壁上动弹不得。菀之拼命挣扎,口里吐出她所能想到的一切诅咒,甚至想用头去撞他,也被他用额头顶住。半晌菀之脱力,两耳嗡鸣中听赵斯勉忽远忽近的声音说道:“闹够了吗?可以好好听我说话了吗?”

她抬起双目,恨恨地瞪着他,那眼神令他如芒在背,又哄她道:“这一年多,我都瞒着你,就是怕你伤心,”,腾出一只手,像抚摸一匹烈马一样试探着抚上菀之脸颊,“你乖乖的,不就没事了?”

菀之扭头向他手上咬去,他一躲,咬了个空,他不怒反笑道:“让你乖乖的,怎么还咬人?”

菀之忍着胃里翻腾,嘶哑喉咙问道:“我阿弟,他在哪?”

赵斯勉反问:“他是储君,如今黎君私印在这里,你说他在哪?”,接着轻声道:“赵其风得到的命令是,皇室之人,除你之外,格杀勿论。”

菀之再忍不住,弓起身子,滑坐在地上,干呕起来。

赵斯勉却像个瞎子一般,对她的仇恨癫狂置若罔闻,将她抱在怀里,拍着她后背道:“你乖乖的,乖乖的就没事了。”

“一路上你逃了三次,前两次没跑出营地,最后一次连军帐都没出去,还没学乖吗?”

“若不是赵其风有皇命在身,他早把你扔妓营里去了。我要他把你完好无损地带回来,你便完好无损地回来了。”

他捏住菀之下颌,似笑非笑道:“我是这天下的主人,我要什么便有什么,包括你。”

“离开昊都那年,我发誓一定会将你带回这里,我办到了。你如今是天下最受宠爱的女人,皇后也需让你三分,你为什么还不满意?”

他的脸瞬间变得有些狰狞,随即又恢复常态,菀之望着他难以置信问道:“为,为什么?”

其实菀之心里已经有了答案,但她不敢相信自己这一年多以来竟然蠢到以为自己是步步为营拿捏人心的那个人。

赵斯勉在昊都长大,若有忍气吞声乃至含垢忍辱之处,屠戮原氏不仅是报复,更是禁绝流言蜚语最好的办法。所以百里氏出降可得活命,原氏却是劫数难逃。

至于自己,菀之此刻恨不得撕碎了赵斯勉,他们渡过的每一个日日夜夜,菀之每一次曲意逢迎,都是他对自己的补偿,将万巅之花攫取再揉碎,何尝不是帝王催情丹。

菀之伏在地上,仿佛离了水的鱼,大口大口喘着粗气,汗已将里衣浸湿。

赵斯勉两指捻起那封曲谱:“私相授受,是内廷第一大罪。这人并不难找,是你自己说?还是我来查?”

菀之否认道:“哪里来的脏东西,想栽到我头上?”

赵斯勉笑了:“如今你护着他,他可未必护着你。你猜若是他知道你毫发无损,而他要受宫刑后再千刀万剐,会不会攀咬你?”

菀之猛抬起头:“并没有什么私相授受,不过是封曲谱罢了,你若滥施暴行为君不仁,天当诛罚。”

赵斯勉勾起她下巴道:“我广施仁政,民养生息,天下苍生不知多么感念圣恩。只对这个人,我偏生残暴,天能奈我何?”

他眯起眼睛,警告菀之:“对你有所肖想,要死,你若有所肖想,那人也要死。”

菀之扑过去拽住他袍角:“你若疑心,可找宫人查证,我并没有不安于室。”

赵斯勉俯身扶她坐起,单膝跪地缓缓说道:“我自然知道你没有,但书信往来,纸间传情,”,他声音转冷:“亦不能容。你自入宫起,死生悲喜,都只属于我。”

他单手抚在菀之脸颊上,喃喃道:“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梦怎能容旁人染指?”

菀之见他眼神里展露出狠戾狂热,缩起身体,抱膝将脸埋进臂弯,此时不能惹怒赵斯勉,否则不仅救不回百里,还可能将自己搭进去。既然赵斯勉将自己视为掌中之物,想必一时三刻不会取自己性命。她要从阿弟的死讯中抽离出来,想办法脱身险境,若百里长青能救,也要搭救他一番,若不能,菀之睫毛抖了一抖,掐住手指令自己不要哭出来。

赵斯勉起身,掸了掸手中的琴谱道:“你不说,我便去崇仙宫里翻个底朝天。”,后半句咬牙恨道:“看是谁这么大胆。”

菀之被看管起来,赵斯勉故意当着她的面对当值内侍说道:“把人看好了,若有什么差池,拿你的命来填。”,内侍战战兢兢,用眼神哀求菀之,看在一宫伺候一年多的份上,不要让他们赔上性命。

菀之颓丧地靠在床脚,不吃不喝,不眠不休,除了呼吸还在,仿佛死了一般。进京的路上若是这么着,芸娘会把米汤强灌进她嘴里,如今内侍不敢造次,只得苦苦相劝:“姑娘见怜,陛下不过一时恼怒,待几日过后还是与姑娘如从前一般,若见得姑娘熬苦,定怪罪于我们。届时挨打挨罚事小,陛下说过了差事办不好拿命来填,还望姑娘可怜可怜我们。”

菀之拿起那碗,也不看里面是什么,便闷头给自己灌下去,可还没等放下碗,便一股脑吐了出来。

内侍慌忙去请医官,今日来的却不是惯常给菀之诊脉的女医,诊脉之后说菀之因忧思过度,加上多时未曾进食,一时不适,调理几服药便好。

端上来的药里一股浓浓的黄芪味道,菀之皱了皱眉,她自幼脾胃弱,医官从不给开黄芪入药。如今倒是顾不得矫情,加之内侍那可怜巴巴的眼神,菀之没多想便将药一饮而尽,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屋里虽针剪一类的锐器一概都收了,看管的人到底不敢大意,只得寸步不离。菀之被盯得心烦,索性说道:“宫里插翅难飞,非得要这么盯着我不成吗?我不寻死,哪个混账东西栽赃给我,待我翻出来,要他死个明白。”

想了这几日,唯独可能在内侍面前露了行藏企图,被皇后的眼线盯上坏了事。菀之摆出自暴自弃的样子,赵斯勉暂时没有惩戒她,便借机传话给皇后,纵使她不守宫规私相授受,也丝毫没有动摇赵斯勉对她的优容,可以说她只要活着做他的掌中玩物,他便愿意纵着她无法无天。

菀之想象端庄雍容的皇后气急败坏的样子,几乎笑了出来。

几天没理菀之,是夜赵斯勉忍不住唤她去服侍笔墨,待奏章改到深夜,内常侍端了牛乳粳米粥来,他盛起一勺递到她唇边:“才几日,清减了不少,是真的瘦了,还是看着憔悴?”

菀之盯着案上一把裁纸刀,思忖着几步才能拿到刀,将它横在赵斯勉喉间。他顺着她的目光落在刀上,眼底冰冷地笑道:“明日,带你看一出好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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