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琴谱

春夜的子时,朔风仍在肆虐,菀之裹紧毛氅,戴好帽兜,想了想,终是怕丁零当啷的啰嗦,没有带手炉,只在怀里捂上一只巴掌大的小灯笼,照向脚下方寸之地,凭着记忆去找戏台。

子时上夜的人也有所懈怠,这样大风的天气,怕是在值事房内躲着喝酒多些。菀之给自己鼓着劲儿,深一脚浅一脚往记忆中的方向走去。

她走了一会儿便觉得手脚有些麻酥酥的刺痛,风灌进帽兜,头也有些疼,正想着回去之后要灌一碗姜汤,免得着凉。忽觉手臂被人扯住,往一堵墙后拉去,灯笼滚落在地,霎时便熄灭了,待要呼喊出声,一只冰凉的手掌捂在她嘴上,慌乱间那人急促道:“别喊,是我!”

菀之醒过神,是百里长青的声音,她眼睛渐渐适应周围的黑暗,天上挂着一弯月勾,勉强能看清眼前人。百里脸上挂着一抹戏谑的笑容:“就知道你找不到戏台。”,全不似他平日冷傲疏离的模样。

菀之茫然四顾:“这不是去戏台的路?”

百里指指她来的方向:“戏台在那里。”

菀之脱口道:“那你如何没去戏台,却在这找到我?”,旋即明白自己问得多余,他入府已三年,对府中各处甚为熟悉,定是候在自己住处一路跟来的。

心下不由后怕,若他心怀不轨,此时自己便是砧板上的鱼肉,自己这一把赌得太大了。但菀之没有更好的选择,她困于燕宫一年多,百里长青是她见过的唯一的希望。

百里见她默不作声,开口道:“如何?将我半夜约出来,不是赏月的吧?”

菀之不由失笑,明明是他说“子时”,随即清醒过来这是危机四伏的公主府,若被发现二人私会,死无葬身之地。正色道:“虞主上书陛下乞传爵于次子,陛下非但未允,反将虞主封地削减一半,另加派一倍看守。”

她盯着百里的眼睛说道:“陛下对百里氏动了杀心。”

百里长青的眸子在月色下清冷凌厉,似霜雪般不动声色,菀之只好继续道:“你在公主府也不安全,不如想办法离开燕都。”

他眨眨眼,长长的睫毛上薄霜抖了一抖:“你有什么好处?”

菀之急切道:“自然是一起走,只要能出燕都,死生不论。”

百里皱眉道:“听公主说你如今炙手可热,荣宠加身,何必?”

菀之暗自攥紧拳头:“若不是国破家亡,谁稀罕这份荣宠?”

见百里不置可否,她接着说道:“自进宫起我便想着如何逃出去,可若宫外无人接应,想必也是徒劳。进都的路上我用心记了,南下三五十里便是莽山,翻过莽山入昌平郡便有机会继续南下。”

百里怅然道:“你又怎知我能帮你呢?若有机会,我三年前便逃了。何必在这……”,他骤然收住话头,脸上是有些骇人的狂躁。

菀之恳切道:“所以我们要一起走,你帮我,我帮你,选准时机,方能有一线生机。”

他四顾茫然:“既然赵家要对百里氏动手,我便不能去燕北。你呢?你去何处?”

菀之下定决心,附耳道:“昊都。”

百里惊讶地看着菀之,旋即笑道:“灯下黑?有意思。”

菀之来不及绽出笑容,百里用披风将她裹住推到墙角处,竖起一根手指放在唇边示意她噤声。接着便有脚步声临近,似有六七人的样子,踢踢踏踏踩着薄雪渐渐往远处去了,菀之心跳得厉害,始觉此事不过是个开端,今后险阻远非目下可以想象。

百里听得脚步远去,将她从怀里推开,问道:“今后如何传递讯息?”

菀之皱眉:“现下没想到更好的办法,日后我给公主的每封信笺每个礼盒里都会给你留信,你想办法拿到手去找。”

百里点点头:“也只能如此,假手他人太冒险。”

二人草草合计,需菀之想法弄到京畿舆图,以免出城后迷失方向,百里在宫外方便购置马匹行装,打探城门开合的时辰。菀之借可看奏章之便,选定时机,密信百里,二人汇合,一同出城。

计划初定,二人约定日后细细思量有何瑕疵之处再密信商议。

眼见长庚星已若隐若现,菀之欲转身离去,又想起一处,问道:“你方才没去戏台,是怕我假意示好,实则向公主告密构陷你吧?”,百里但笑不语,并不否认。

菀之问道:“如今能信我了吗?”

百里落拓不羁反问她:“我也没有别的选择,不是吗?”

菀之大步走到他身前,与他合掌击誓道:“我们都没得选,若不想不人不鬼在燕都了此残生,便信任对方,方得逃出生天。”

望着渐白的天色,菀之裹上被子,一年多以来第一次睡了个了无心事的沉沉长觉。醒来时见娥仙的面孔几乎贴在自己脸上,吓了一跳:“殿下?”,慌忙起身道:“殿下见谅……”,被一把扶起:“这是怎么了?一夜不见,似乎发起热来。”

菀之发自肺腑笑道:“不打紧,就是这怕冷怕热的毛病,喝碗热茶就好了。”

娥仙却不肯马虎,让府上传了医馆来诊脉,果然是染了风寒,她狐疑道:“昨夜并未出门,如何就染了风寒了?”

菀之忙打岔:“许是看戏的时候我贪凉,坐得太靠窗些,着了风了。”

娥仙犹自嘀咕:“如此,对皇兄可不好交代啊,不若回了少府,就说你病了,在府上将养几日。总比去宫人所强些。”

菀之心里惦记能再与百里筹划些细处,便半推半就应了。告罪称自己身染风寒,只在府上叨扰几日,万不敢过了病气给公主。娥仙贪玩,菀之不能陪,自然去找旁的玩伴。叮嘱菀之少什么短什么只管吩咐管事的,说罢便自顾走了。

菀之期期艾艾道,自己不能出门,闲时能否翻翻书,抚几曲古琴。不多时,百里长青捧着一架古琴并几本琴谱来看她,方坐定,他低声埋怨道:“太冒险了。”

菀之亦未有把握自己是否隐藏得好,遂低声应道:“机会难得,还有许多细处未及商议,这几日我将字条夹在琴谱里传递,你不必频繁往来。”

百里应允,方注意到她不是装病,而是真的发热,几分调侃几分认真道:“你这身子太弱了,一路逃亡躲避追兵,风餐露宿怕是常有的事,若次次这么着,我看你走不到昊都。”

菀之捏紧拳头,看着他目光灼灼道:“我就是死,也要死在昊都。”

百里见她顶真,劝解道:“现下不想那么多,怎么出城尚未可知,走一步算一步。”

菀之问道:“昨日只说我如何传讯与你,却你要如何传讯给我?”

百里点点头:“我若入宫,便寻机会见面或留信给你,崇仙宫偏殿供有三清,我将留给你信放在正当中的香炉下面,你自去寻。”

接道:“无论宫里还是公主府,都耳目众多,若被发现,我们只说是参详琴谱,以乐会友。传密信的叠痕法,会吗?”

菀之点点头:“从前与姐妹淘气,宫内外传信,用过。”

百里有些惊喜:“如此甚好,虽说不上多高明,好歹是个遮掩,将来万一败露也有个说辞。”

“若诸事顺利,我便用《幽兰调》与你传信,若不顺,便改《关山曲》。”

菀之记下,转而与他商议中秋后采选之期,世家贵女入京,少不得一番热闹,深秋入京,想是要在京团年的,加之燕地入秋后冬至前,惯有胡商入京交割大宗货物的传统,届时人员混杂防备松懈,正是出城的好时机。

百里亦觉此时正好,只还需菀之打探何时有盛大庆典,趁城防空惫,混入胡商队伍中出城,也许最为稳妥。因此约定,入秋后百里去坊市街面上打探,与商队混熟,二人姐弟相称,胡诌个缘由,银子给足,想是商队亦乐得装个糊涂。

二人急急约定些细枝末节处,百里便起身道:“我不便久留,这些琴谱你看好了便使人送还给我,我再送新的来。”

待要离开,又返身提醒菀之:“这些谱子你多少翻翻看,免得有人问起来毫无准备。”

菀之方知他心细如发,宽慰道:“旧时弹过些古琴曲子,你别拿太生僻的来就好。”

如此过了两日,少府监派人来接菀之,娥仙抱怨道:“急成这个样子,少府也太会办差事了。”,转而问菀之:“你觉得如何了呢?寒症可大好了?”

菀之忙赔笑道:“承殿下情,在府上养得很好,如今确该回宫了。”

娥仙皱眉道:“今次因你病了,却没好好留你玩上几日呢,待上巳节我入宫领宴,将你一并带出来,届时去春烟池做曲水流觞宴。”

菀之行礼道:“蒙殿下惦记,菀之有福气了。”

回到上书房,赵斯勉不在,殿内静悄悄的,菀之归置好自己的东西,将娥仙送的小玩意摆了两三个在妆台上,见一个泥塑的小兔子很是可爱,握在手里把玩,不觉哼出儿时乳母常唱给她听的童谣:“一枝花,二个蛙,三山街,四马桥……”

突然被人从身后抱住,耳畔一阵热气伴着低语:“乐不思蜀啊,公主府里就那么好?”

菀之脸上挂着冷笑,语调却无比温柔道:“春天来了。昔我往矣,杨柳依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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