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剑的血顺着石缝往下渗，滴在冷竹脚边，汇成一小滩暗红。她站在铁笼前，风从通道深处吹来，卷着灰扑在若瑶脸上。那张脸苍白得几乎透明，嘴唇泛青，呼吸浅得像一层雾。
冷竹蹲下身，把外袍重新裹紧。若瑶左肩的伤疤露在外面，皮肉翻卷，边缘发黑，像是被什么活物啃过。冷竹指尖碰上去时，那道疤忽然颤了一下，随即有一丝温流顺着她的指腹回荡，直通心口。
她怔了片刻。
这感觉她认得。百年前封印血魔那一夜，青冥剑碎裂时，也是这样一道暖流从经脉断处涌出，撑住了她最后一口气。
她低头看怀中人，声音压得很低：“你说守心……好，我带你去。”
话落，她将若瑶背起，一手穿过她腋下固定住身体，另一只手握紧腰侧断剑。若瑶的手无力垂下，指尖擦过冷竹手腕，留下一道湿痕——是汗，还是泪，已经分不清。
通道开始震动，石壁上的符文一明一灭，像是某种阵法在缓慢重启。冷竹脚步不稳，每走一步，肋下的裂伤就撕开一分。她咬住下唇，没停。
拐过第三个弯时，地面塌陷了一角，露出下方幽深的空洞。黑气正从裂缝里往上冒，带着腐腥味。冷竹退后半步，抬脚踩住一块松动的石板，借力跃过缺口。落地时膝盖一软，整个人往前踉跄，但她死死抱住若瑶，硬是没倒。
前方渐渐开阔，一道狭窄阶梯向上延伸，尽头隐约有光。那光不是日光，也不是灵火，而是极淡的青色，浮在空气中，像雾又像烟。
冷竹认得这条路。这是通往护山大阵阵眼的最后一段，百年前她曾走过三次，最后一次，是背着太上长老的残魂上去的。
她喘了口气，把若瑶往上托了托。小姑娘轻得不像活人，骨头硌着她的背，衣领滑落一角，露出颈侧一道细小的印记——形如灯焰，正是残灯守者的信诺烙印。冷竹记得自己从未给她种下过这个。
可它就在那儿，微微发烫。
她不再多想，继续往上走。
阶梯陡峭，越往上空气越稀薄。冷竹的呼吸变得粗重，额角渗出冷汗，顺着鬓角滑进衣领。她左手一直攥着玉佩，那是若瑶昏前塞进她掌心的，指尖还残留着她微弱的体温。玉佩表面原本冰凉，此刻却透出一丝暖意，仿佛在回应什么。
走到中途，若瑶突然抽搐了一下。
冷竹立刻停下，转身查看。她脸色更白了，右臂魔纹隐隐浮现，沿着皮肤蔓延到肩头。冷竹伸手按住那处，魔纹竟在她掌心下微微跳动，像是感应到了什么。
“别怕。”她低声说，“快到了。”
若瑶没睁眼，只是喉咙里发出一声极轻的呜咽，像是梦里被人拉住脚踝。
冷竹继续前行。
终于踏上最后一级台阶，眼前豁然一亮。一座圆形石台立于高处，四周无栏，下方云雾翻滚，深不见底。石台中央立着一根断裂的旗杆，上面缠着半截残破幡布，随风轻轻摆动。那青光便是从幡布中逸出，飘散在空中。
冷竹一步步走向石台中心。每走一步，脚下石板便亮起一道符纹，与她足底接触的瞬间，泛起微弱共鸣。
她知道这是考验。唯有携带守灯者信物、且心念未堕之人，才能踏入阵眼。
她在中心站定，缓缓跪下，将若瑶平放在地。小姑娘蜷缩着身子，眉头紧锁，手指无意识地抓着胸口衣料。冷竹解开她外衣，在她心口画了个镇字诀，指尖刚离开皮肤，那道符就自行燃起一缕青烟，转瞬消散。
她抬头望向虚空，声音沙哑：“前辈，我带她来了。”
没有回应。
风停了一瞬。
接着，那幡布忽然剧烈晃动，一道模糊的身影自其中浮现。那人影极淡，轮廓摇曳，看不清面容，只依稀能辨出是一位女子，披着褪色的道袍，袖口绣着玉虚宗旧纹。
她悬在半空，目光落在若瑶身上，久久不动。
冷竹仰头看着她，喉头发紧：“她体内魔气已与旧伤相融，再不施救，撑不过明日寅时。您若还有残念留存，请教我破咒之法。”
人影缓缓低头，看向冷竹。
“你可知带她来此，等于将她推入死门？”声音很轻，像风吹过枯叶。
“我知道。”冷竹答得很快。
“此地非疗伤之所，而是斩念之地。要解她体内之咒，唯有以‘守心诀’逆溯其魂，引出魔根。可一旦开启此术，施术者需承受同等痛楚，且若中途断力，两人皆会神魂俱灭。”
冷竹沉默片刻，伸手摸向腰间玉佩。
“我愿承。”
人影凝视她许久，忽然抬手，指尖点向若瑶眉心。一道青光落下，照见她识海深处——一团漆黑魔气盘踞其中，正缓缓搏动，形状竟与当年血魔残魂完全一致。
“她不是容器。”人影低声道，“她是钥匙。”
冷竹心头一震。
“百年前你以身为引，封印血魔，却不知他早已将本源分裂。你吞下的，只是诱饵。真正的核心，藏在下一个‘守心者’体内——而她，因你亲手种下的信诺烙印，成了唯一能唤醒它的人。”
冷竹猛地抬头：“所以他们要她活着？”
“对。”人影缓缓闭眼，“血魔不需要杀她，只需要她觉醒那一刻，主动打开封印。”
冷竹盯着若瑶的脸，手指慢慢收紧。
“那现在呢？还能救吗？”
人影睁开眼，目光如霜：“只有一个办法——在她彻底被唤醒前，有人以自身道心为祭，提前发动‘守心诀’，将魔根连根拔起。但这意味着，那个人会失去所有修为，经脉尽毁，甚至……可能连魂魄都无法留存。”
冷竹没说话。
她低头看着若瑶，看着她干裂的嘴唇，看着她眼角未干的湿痕。
然后，她伸手，轻轻抚过她的发顶。
“够了。”她说，“我已经孤崖三百年。这一次，换她活下去。”
她站起身，面向石台中央，双手交叠置于胸前，缓缓闭眼。
口中默念起一段古老咒言。
第一个音节出口时，她腰间的玉佩骤然发烫，整座石台随之震动。青光自幡布中倾泻而下，笼罩两人身影。
若瑶的身体猛然一颤，眉心浮现出一道金纹，与冷竹脸上的剑痕位置相同。
冷竹的呼吸变得急促，额头渗出血珠，顺着脸颊滑落。她的手指开始发抖，可双掌依旧稳稳合拢，咒语不断。
石台边缘，一片枯叶被风吹起，落在若瑶手边。
叶子尚未落地，冷竹忽然睁开眼，望向远方。
通道入口处，一道黑影正缓缓逼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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