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坛顶上的风停了。
我听见若瑶喉咙里发出一声轻响,像是从很深的地方浮上来。她的眼皮颤了颤,指尖在我掌心微微蜷了一下。我把残灯凑近她唇边,一滴灯油落进去,她咳了一声,睁开了眼。
她的瞳孔起初是散的,盯着祭坛上方那团血雾看了很久,才慢慢聚焦。我扶她坐起来,她的头靠在我肩上,呼吸还是虚的。
“师父……”她声音很哑,“我梦见你在点灯。”
我没有答,只是把灯放在她手心。火苗很小,但她低头看着,手指一点点收拢,将那点光握住了。
祭坛底部的纹路又开始动,像脉搏一样跳着。掌门的身体悬在半空,锁链穿过他的四肢,皮肤下的暗红痕迹游走得更快了。他的嘴张开,却没有声音,只有喉结抽动。
若瑶忽然抬手按住右臂,那里原本狰狞的魔纹已经淡去,此刻却泛起一层金红色的光。她咬牙撑着地面站起来,脚步不稳,但我没去扶她。
她走到石台边缘,抬头望着那个被吊着的人影,嘴唇动了动:“他还在里面吗?”
“在。”我说,“但撑不了多久。”
她转过头看我,眼里有血丝,也有光:“那一剑……是你来,还是我来?”
我没有立刻回答。青冥剑就在我身侧,剑柄沾了血,滑得很。我伸手握住,递到她面前。
“你来。”我说,“这一剑不是杀,是救。”
她接过剑的时候,手腕抖了一下。剑身映出她苍白的脸,也映出我站在她身后的样子。她往前走了两步,停在祭坛中央正下方,仰头望着那具躯体。
地面突然裂开一道缝。
锁链从地底钻出,缠上我的脚踝,另一根直扑若瑶。我侧身避过,却被一根铁链扫中旧伤,肋骨处猛地一紧,整个人跪了下去。
若瑶也被缠住手腕,青冥剑差点脱手。她用力挣了一下,没能挣开。锁链越收越紧,勒进皮肉里,她闷哼一声,额头沁出汗珠。
祭坛上方的血雾翻涌起来,一团黑影在其中成形,发出低沉的声音:“双生只能活一个——你们谁先死?”
若瑶扭头看我,眼神没乱。
我咬破舌尖,一口血喷在锁链上。铁链嗤地冒烟,松了一瞬。我借力往前滚,抓起残灯,将最后一截灯芯掰断,按进自己心口。
疼得眼前发黑。
但阴缕的力道顺着血脉冲了出去,震断了剩下的锁链。我撑着站起来,一步步走到她身边。
“别怕。”我说,“听它跳。”
我把她的手贴在我胸口。那里百年前就不再跳动的地方,此刻隐隐有回响。她闭上眼,呼吸慢慢和我同步。
祭坛的律动变了。
若瑶睁开眼,举起青冥剑,剑尖指向空中那具躯体。她跃起时身形有些晃,但落剑极稳。剑刃刺入掌门天灵盖的瞬间,一道金光从她体内冲出,沿着剑身直上。
我也在同一刻拔出腰间的短刃,插进自己心口。
没有预想中的剧痛。反而像有什么东西终于通了。阴缕之力从伤口涌出,与若瑶的阳缕在空中交汇。两股气流盘旋上升,在祭坛顶凝聚成一朵巨大的花。
花瓣是青金色的,一层层绽开,光晕扫过整个石台。那些藏在血雾里的分身发出惨叫,一个接一个化作灰烬。黑影在空中扭曲挣扎,最后变成一声嘶吼:“这不合规矩!”
我靠着石柱站着,力气正在一点一点流走。听见那句话,竟笑了。
“我们……早就改写了规矩。”
光芒散去时,掌门的身体失去了支撑,从半空坠下。若瑶扑过去接住他,跪坐在地,把他平放在石台上。他的脸很平静,呼吸微弱,但胸膛在起伏。
我低头看自己的手。左脸那道剑痕不知何时开始褪色,像是被风吹散的墨迹,露出底下久未见光的肌肤。我抬手摸了一下,触感温润,不像三百年的旧伤。
风彻底停了。
祭坛不再跳动,表面的血纹干涸龟裂,露出底下灰白的石质。残灯在我脚边熄灭,只剩一缕青烟缓缓升起,飘向天空。
若瑶坐在地上,抱着昏迷的掌门,右手还握着青冥剑。她抬头看我,眼睛红着,却没掉泪。
“你还记得柴房那天吗?”她忽然问,“我跪在外面,你说我不该来。”
我记得。
她说完这句话,嘴角动了动,像是想笑,又没笑出来。她低下头,把脸轻轻贴在掌门额前,像哄孩子那样拍了拍他的手臂。
我靠着石柱慢慢坐下,背抵着冰冷的岩壁。经脉寸断的身体早已撑不住,可我还醒着。我看她把掌门的衣领理好,又把自己的外袍解下来盖在他身上。
然后她爬过来,坐到我旁边,头靠在我肩膀上。
“疼吗?”她问。
我摇头。
她嗯了一声,闭上眼。她的呼吸渐渐平稳,像是要睡着了。我伸手把她往怀里带了带,免得她滑下去。
远处山门的方向,传来第一声晨钟。
若瑶睫毛动了一下,没醒。我望着天边渐亮的云层,忽然觉得这百年守的,从来不是一盏灯。
是一口气。
是等到有人能替我挥出那一剑的时辰。
石台边缘,残灯倒在地上,灯芯朝上,像一支未燃尽的香。一滴露水从岩缝垂落,正正打在灯口,溅开细小的水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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