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落在石台边缘,那盏倒地的残灯口朝上,露水滴进去,漾开一圈微小的波纹。我靠着岩壁坐着,若瑶头靠在我肩上睡着了,呼吸轻而匀。她的手还握着青冥剑,指节泛白,像是怕一松手,刚才发生的一切就会散掉。
我没有动。经脉里空荡荡的,像被火燎过的荒原,但心口那块死寂百年的地方,隐隐有温热在回流。风卷起灰烬,在空中打了个旋,又落下。远处山门的第一声钟响之后,再没有别的声音。
我低头看她。睫毛安静地覆着,脸颊上有干涸的血痕。昨夜她跃起出剑的模样浮现在眼前——不稳,却决绝。那一剑不是为了杀,是为了救。如今掌门躺在不远处的石台上,胸口起伏,命还在。
我慢慢将她往怀里带了带,撑着石柱起身。她醒了片刻,迷蒙地睁眼,见是我,便又闭上了,任我扶她站稳。我把外袍披回她身上,自己只穿着单衣,拾起地上那盏残灯,轻轻吹去尘土,收进怀中。
路很长。我们一步一步走下山崖,沿途遇见几个巡山弟子,个个带伤。我停下为他们点穴止血,用灵力疏通淤堵的经络。没人认出我,也没人问话。直到有人低声道:“是冷长老……回来了?”
我没有应,只继续前行。若瑶走在我身侧,脚步虚浮,却坚持不让我扶。到了山门口,守门弟子愣住,想要阻拦,又不敢上前。我径直穿过广场,直登大殿高台。
台阶很高,每一步都牵动旧伤。左脸那道剑痕不再发烫,反而有些发痒,像是皮肉正在新生。我站在高处,看着下方聚集的弟子与执事长老们。有人交头接耳,声音不大,但我听清了一句:“她在荒崖待了百年,还能管得了宗门的事?”
若瑶站到台边,仰头看我。
我从怀中取出残灯,掀开灯盖。里面只剩一点焦黑的灯芯和半凝的蜡油。我指尖一划,渗出一滴血,落进灯心。火苗猛地跳了一下,虽小,却稳稳燃起。
我将灯放在阵眼凹槽中。刹那间,地面微震,护山大阵的符文一道接一道亮起,由近及远,蔓延至整座山脉。光芒映得众人脸色发白。
“我走时,你们尚在襁褓。”我说,“我回来,不是夺权,是补那百年空缺。”
台下静了许久,才有人低声应和。一位执事长老皱眉道:“阵法重启固然好,可规矩若不立,终难长久。”
我点头。“那就立三条。”
全场屏息。
“第一,未达金丹者,不得离山一步。”我语气平缓,“以往派年轻弟子去险地历练,名为磨砺,实为消耗。百年前浩劫,起于一名筑基弟子私自下山带回魔物信物,无人察觉,无人上报。今日重提此事,并非追责,而是警醒——小事失察,可倾全宗。”
有人欲言又止。我目光扫过,那人终究没开口。
“第二,凡见魔踪,即刻上报执法堂。”我继续道,“隐瞒不报者,视同包庇,依律同罪。过去有人因惧责罚而藏匿异象,致使邪气滋生。今后若有迟误,不论身份,一律严惩。”
若瑶默默走出队列,站到台前。她右手按在青冥剑柄上,背脊挺直。众人看见她,便知新规已有执行之人。
台下议论渐起。一名长老低声嘀咕:“照此例,岂非束手束脚?日后行事处处受限,如何应对突发之变?”
我没有反驳,只问:“你觉得,什么是规矩?”
他一怔。
“规矩不是束缚人的绳索。”我说,“是让人活下来的墙。墙厚一分,命多一线。”
他沉默下去。
我转过身,目光落在若瑶身上。她站在晨光里,右臂衣袖微动,那里曾有魔纹灼烧的痕迹。她察觉我的视线,低下头,手指无意识抚过旧伤。
我忽然笑了。
笑声很轻,却传遍全场。
“其三——”我顿了顿,“不得私自逞强。”
一瞬间,全场静了下来。随即有人低笑,继而化作一片会意的轻语。几位年轻弟子互相看了看,脸上露出几分羞惭。
若瑶抬起头,眼睛红了,却没有躲开我的目光。
我知道她在想什么。柴房外跪了一夜,她说她不该来;祭坛之上,她明知会死仍要挥剑。她总以为,只有拼尽一切才算尽责。可守护从来不是一个人的事。
“你不必每次都冲在前面。”我对她说,也对所有人说,“该退时退,该喊人时喊人。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她嘴唇动了动,终是没有说话,只是把青冥剑握得更紧了些。
阳光越过山巅,洒满大殿广场。护山大阵的光晕仍在流转,比百年前更稳,更亮。几名年幼弟子好奇地伸手触碰空中浮现的符文,指尖激起一圈涟漪。
我站在高台之上,腰间的玉佩随风轻晃。三百二十年的孤崖岁月,一夜熄灭的残灯,那些独自扛下的风雨,终于在此刻落地生根。
若瑶站在我下方,抬头望着我。她的眼神不再只是依赖,多了某种坚定的东西。像是终于明白,师父不是铁石心肠,只是习惯了独自承担。
一位执事长老走上前来,拱手道:“新规已立,阵法重启,是否还需召开长老会商议后续事务?”
我摇头。“今日至此为止。剩下的事,明日再说。”
他退下。人群开始缓缓散去,有人低声讨论新规,有人频频回首。若瑶没有走,留在原地,仰头看我。
“你累了吗?”她问。
我不答,只伸手拂去她肩上的一片落叶。
她忽然说:“昨晚那一剑……如果我没刺下去,你会替我吗?”
我看着她,良久。
“不会。”我说,“那一剑,只能是你。”
她怔了怔,随即嘴角微微扬起,像是明白了什么。
远处传来钟声,第二响,第三响。晨雾彻底散去,山门内外恢复了久违的秩序。青冥剑在她手中静静躺着,剑身映着天光,干净得像从未沾过血。
我转身走向偏殿,脚步沉稳。若瑶跟上来,走在半步之后。
走到台阶尽头时,她忽然加快两步,与我并肩。
我侧头看她。
她也看我,眼神清澈。
“以后我不会再瞒你了。”她说。
我没有回应,只是继续往前走。
风从山谷吹上来,带着草木初生的气息。大殿前的石阶被阳光照得发暖,脚步踩上去,没有回响。
若瑶的手轻轻碰了碰我的袖角,又迅速收回。
我放慢了一点脚步。
让她能一直跟在我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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