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撑着石壁站起来,指尖蹭到湿痕,掌心残留的微光已退尽。冷竹躺在地上,眼睛睁开,目光落在那口青铜棺上。她没动,也没说话,只是慢慢把手按在腰间玉佩上,确认它还在。
我低头看了看左肩。衣料破了个洞,皮肉却已合拢,只留下一道红印,像刚愈的烫伤。冷竹咳了一声,扶着棺沿坐起,脸色仍白得发青。
“你还能走?”她问。
我点点头。
她闭了闭眼,声音低了些:“去膳堂看看。昨夜失踪的那个弟子,最后当值的地方是那里。”
我没有多问。她既然开口,便是信不过宗门记录。我扶墙往外走,脚步虚浮,肋骨处传来锯齿般的钝痛,像是有东西在经脉里缓慢爬行。
天刚亮,雾还没散。路上遇见几个执役弟子,低头匆匆而过,没人打招呼。膳堂门口堆着空陶罐,灶台冷着,灰烬结成薄壳。我走近时,鼻尖忽然嗅到一丝腥气——不是血,也不是腐肉,更像是铁器在雨中锈了多年后渗出的味道。
我停住脚。
这气味昨晚在镇魂塔底闻到过,就在骨刺震动之前。
我绕到后院,蹲下身摸了摸地砖缝隙。指尖沾了点黑灰,凑近看,颜色偏紫,不像柴火余烬。我咬破手指,将血滴在砖缝上。血珠没有渗下去,反而微微颤动,像被什么吸住了。
我顺着缝隙一路划过去,在西墙根停下。这里的影子歪得不自然,清晨阳光照下来,别处影子都斜向东南,唯独这面墙的投影往西北偏了半寸。
冷竹教过我,影子不会骗人。
我再割一次手指,把血抹在墙上。血迹顺着砖缝往上爬,像活物般游走一圈,最终在一块青石中间汇成一个点。那里响起轻微的咔声,石面裂开一道缝,露出向下的阶梯。
我屏息往下走。
台阶很短,十步到底。密室不大,四壁刻着残缺符文,和《守心诀》里的笔势相似,但每一笔收尾都多出一道逆钩。地面中央挖出一个浅坑,形状像扭曲的花,坑底积着暗红液体,尚未干透。
我正要靠近,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
回头一看,膳堂管事站在入口处,手里端着一只空碗。
他看见我,没惊也没怒,只是把碗放在台阶上,慢慢走下来。
“你不该来。”他说。
我没答话,盯着他手腕。他的袖口卷起一截,内侧有一道新鲜划痕,边缘泛着紫黑。
他顺着我的视线低头看了看,笑了:“你也闻到了?这味儿压不住了。”
我往后退半步,手按在腰间的短剑上。
他却不急,反手从怀里掏出一把小刀,轻轻在掌心一划,鲜血立刻涌出。他走到坑边,让血滴进去。那些干涸的痕迹仿佛活了过来,一点点变亮,整座阵法开始嗡鸣。
“你知道这十年我是怎么活下来的吗?”他一边放血一边说,“每次快撑不住的时候,就割一刀。血流进去,阵就不塌。阵不塌,他们就查不到。”
我握紧剑柄:“你是谁?”
他抬起脸,眼神忽然变了,不再是那个整天哈腰赔笑的管事。
“师姐当年把我逐出山门,以为我死了。”他冷笑,“可我在崖底活了下来。现在回来,不过是拿回本该属于我的东西。”
他说完,抬手抓向脸侧。
皮肤撕裂的声音很轻,像布帛扯开。他整张脸皮被揭了下来,露出底下的面容——眉骨高些,眼角略垂,可轮廓分明是年轻时的冷竹。
我僵在原地。
他看着我震惊的样子,笑得更开:“不信?去问问她,百年前那个雨夜,她为何独独放过我?因为她知道,我才是她亲弟弟。”
我喉咙发紧:“那你现在做的事……”
“背叛?”他打断我,“第一次是我帮她隐瞒浩劫真相,第二次才是真正的选择。这一次,我不再替她背罪。”
他话音未落,身后阶梯上传来脚步声。
冷竹站在那里,一手扶着墙,另一手提着残灯。灯焰微弱,映着她苍白的脸。
她看着那人,许久没说话。
最后她开口,声音很轻:“谢礼。”
那人咧嘴一笑:“你还记得这个名字。”
冷竹一步步走下来,每一步都很慢,像是随时会倒。但她站定在我身侧,挡在了我和那人之间。
“你当年逃下山,我就当你死了。”她说,“如今回来,不该走这条路。”
“不该?”谢礼嗤笑,“那你告诉我,什么该?看着你被宗门抛弃,跪在荒崖上守一盏破灯?还是让我也像你一样,把命耗在‘守护’两个字上?”
他猛地指向阵法:“你知道这十年我靠什么活着?是血魔留下的咒。它让我每月都要祭一次血,否则筋骨寸断。你说我恨不恨?恨你当年不带我走,恨你宁愿信掌门也不信我!”
冷竹静静听着,手指缓缓抚过玉佩。
“所以你就投靠血魔?”她问。
“我不是投靠。”他纠正,“我是合作。只要我能拖住护山大阵的裂痕不扩大,它就不取我性命。而我,只需要等一个时机——等你死,等若瑶成为新的持灯者,那时双生之局再启,血魔便可归来。”
我听得浑身发冷。
冷竹却没动怒,只是低声问:“昨夜镇魂塔的异象,是你引的?”
谢礼点头:“我让傀儡带你们去禁地。我知道你会解开骨刺封印,也知道那天劫会降。我只是想看看,你是不是真的还信‘守’这个字。”
冷竹忽然抬头,目光如刃:“那你现在看到了?”
谢礼沉默片刻,忽然大笑:“看到了!你明明可以抽身而退,却还是把自己钉在那根刺上。你没变,可这世界早就不需要你这种人了。”
笑声在密室里回荡。
冷竹缓缓举起残灯,灯光洒在地上,照出阵法中一条隐线——那线条走向,竟与她左肩旧伤完全一致。
她盯着那条线,声音冷了下来:“你身上流的,也是冷家的血。可你忘了,娘临死前怎么说的?‘持灯者不死,灯火便不灭’。你今日所做,是对得起这个姓吗?”
谢礼脸上的笑僵住了。
他盯着她看了很久,忽然摇头:“你说这些没用。我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听你话的小孩了。”
冷竹没再说话,只是将残灯往前一递,灯焰触及阵法边缘。那圈符文剧烈震颤,坑底的血迅速蒸发,冒出黑烟。
谢礼脸色一变,急忙后退:“你想毁阵?”
“我不毁。”冷竹盯着他,“我要你亲口说出,是谁在幕后操控这一切。”
谢礼嘴角抽了抽,突然狞笑:“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拖延时间?你根本撑不了多久。”
他说着,猛地抬手拍向地面。
整个密室猛地一晃,四壁符文同时亮起,一股阴寒之力自地底冲出,直扑我们而来。
冷竹一把将我推开,自己踉跄几步才稳住身形。她抬手掐诀,残灯横挡胸前,灯焰暴涨一瞬,随即又被压制。
我摔在墙角,肩膀再度剧痛,像是有什么东西从骨头里钻出来。我咬牙爬起,看见谢礼站在阵心,双手结印,口中念着一段陌生咒语。
冷竹站在原地,呼吸急促,手指微微发抖。
她看向我,嘴唇动了动。
我读懂了她的意思。
我慢慢抽出短剑,剑尖指向谢礼。
冷竹忽然开口:“你若真想杀我,刚才就不会停手。”
谢礼动作一顿。
“你还在等。”她说,“等我亲口认错,等我说当年不该把你赶下山。可你要的从来不是原谅,是你觉得被抛弃的怨。”
谢礼脸上肌肉抽动,眼中闪过一丝动摇。
冷竹往前迈了一步,残灯举高:“放下阵,我带你回崖上。剩下的债,我们一起还。”
谢礼盯着她,忽然低声笑了:“太晚了。”
他右手猛然下压,整座阵法轰然启动,黑气翻涌,朝我们扑来。
冷竹抬灯迎上,我冲向前,剑锋直指他的咽喉。
剑尖离他咽喉只剩三寸时,他忽然转头,直视我:
“你以为她救过你?她只是在赎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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