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前,鬼宗向人宗邀战,作为人宗代表的萧慧安应下,并将地点定在了三清观,鬼宗便派了年轻一辈的李温温前来挑战。
黔庐山的上山道是环山台阶,一面靠着山壁,一面则是万丈深渊,狐狸公子靠里侧走着,沿途拔了一根柳枝说话比划,陆忍跟在他身后,见他努力维持着身形,脚步微微不稳,看似走得有些吃力,可他一路言笑晏晏,面上半分异样也无。狐狸公子跳上一个台阶,回过头来,用柳枝指着陆忍的鼻孔,“牛兄啊,你可知这萧小将军的生母是谁?”
陆忍:“不知道,没兴趣。”
狐狸公子扯了扯嘴皮子,自顾自说,“这萧小公子的生母出自太原李家,是李开源的女儿李思仪,若非先帝赐婚,这门亲事本不可能成,可惜就算有了这层姻亲关系在,两家分歧已久,依旧是打得火热,可怜了李思仪,夹在当中,只怕李开源也早当没了这个女儿了……”
陆忍已听不见他在说什么了,心道原来萧慧安是李思仪和萧容与的儿子……
突然听到故人的名字,让他有些恍惚,沈羲,沈羲,你的两位幼时至交成了亲,如今儿子都成了掌门了,你在地下,可感欣慰?
正午的日头很大,能晒得人身上发烫,泪娘子抓着莫莫挡在身前,整个身体缩在半山腰的大柳树荫下,哑着嗓子哭诉,“大人,我歇会,我不行了,要化烟了……”
髅爷在莫莫盔甲里嘀咕,“大白天的,的确太难为鬼了。”
莫莫被泪娘子扒拉着,难得好脾气地提了建议,“要不,你也和主上签个双生契吧?跟人签了契的鬼,就不畏光了。”
陆子宴“啧”了声,“不行,他太弱了。”
三清观传承已久,上一任掌门乃萧慧安的师傅,据说萧小将军小时候身体弱得很,隔三差五泡在药罐子里,为此萧容与和李思仪可谓是操碎了心,后来夫妻俩想着习武能强身健体,便将年幼的萧慧安送去了三清观,拜当时的三清观掌门谢秋雨为师。
一入道门,便是一生,直到谢秋雨年迈退隐,萧慧安顺理成章接任三清观掌门,弱冠之龄,已担负起振兴道门人宗,与鬼宗分庭抗礼的重担。
等几人到了三清观,前面的论道已经结束,萧慧安和李温温早已打得不可开交,远远就能听到兵器碰撞声,他们进不去三清观,只能在道观外面看看,狐狸公子指着三清观前的千年古松,示意陆忍爬上去,陆忍将逐昼交给莫莫,很快爬上了树。
狐狸公子站在树下,熟络地对他伸出手,“拉我。”
他仰头挑着眉,语气间还有种颐指气使的意味。陆忍也没计较,握住他的手将他拉了上,两人并肩坐在树杈上。
李温温放出了三只穿着黑斗篷的鬼,呈三角阵势将萧慧安围在正中,陆忍这是第一次见故人之子,萧慧安弱冠之龄,身量颀长挺直,着蓝白道袍,一丝不苟地梳了道髻,他手上握着一柄剑,剑长三尺六寸,其上冷气涌动,此时他剑目淬满锋芒,持剑傲立,攻守兼备。
“清绝剑……”陆忍看着他手中的长剑,喃喃道。
“哟,牛兄果然识货,连萧家家传的清绝剑都知晓。那你要不要猜猜谁会赢?”狐狸公子面具后露出好奇之色,对身旁这个空降京城的陆家家主更加好奇了。
李温温右手持了五张道符,口中喃喃念咒,将那五张道符飞速射向场上的一只鬼,四张道符贴在四肢关节,最后一张则落在前额,那鬼怒吼一声,尖利的声音如同万千锋针般刺破苍穹,黑色兜帽下血红的瞳孔张大,指甲和獠牙在一瞬间变得尖锐无比,浑身黑气涌绕。
那红眼鬼以迅雷之势擒住萧慧安的衣领,在一众道士的惊呼声中将他带上屋顶,一时屋顶瓦砾噼里啪啦摔落,清冷出尘的道君被恶鬼按在屋檐上,红眼鬼额头的符纸又亮了亮,他抱头痛苦地发出嘶吼。
三清观里的小道士们纷纷露出痛苦的表情,将耳朵捂了起来,有些反应大的甚至已蹲在地上,爬树爬了一半的泪娘子被尖锐的鬼叫声吓得差点从树上掉下去,他双手抱着树,目光朝着场上看去。
陆忍看着场上的鬼,神色逐渐凝重,“这是……厉鬼……”
狐狸公子歪着头问,“什么是厉鬼?”
陆忍道,“一般死前拥有强烈的怨气,死后会变成厉鬼,比如生前遭受了不白之冤死的,如他这般鬼气深重,该是心里恨极……”
陆忍正说话间,突闻树下方传来一声哀嚎,“这,他就是我相好的啊!”
泪娘子一泡泪跟断线的珠子一样纷纷扬扬洒落,指着场上那动作灵活自如的厉鬼大哭,“我相好的是为了救我,才被人活生生打死的,那群人收走了他的魂,竟然还把他变成了厉鬼!嘤嘤嘤嘤嘤……”
狐狸公子好奇道,“你相好的是只鬼?那你是人是鬼?”
泪娘子哭得几欲昏厥,“你管我,大人你答应我的,要帮我救我相好的?求求你了。”他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扒拉着陆忍的衣袖,眼泪跟不要钱似的哗啦啦掉。
狐狸公子侧过身,将陆忍挡住,“你相好的厉害着呢,没看到萧慧安都吃瘪了吗?这会儿让牛兄贸然冲进去,你怕他死的太慢?喂,你真要去?”
他见陆忍跳下树,忍不住高呼,“这,人家是正式的比试,你去破坏,很缺德啊!喂!”
陆忍解开逐昼,将之撑开于头顶,右脚轻踏地面,人跟一支箭一样射了出去,那头萧慧安被红眼鬼擒着衣领,灰头土脸地从屋檐上坠落,看得一众小道士失声惊呼,坠地之际他膝盖抬起,对着红眼鬼的胸口一顶一踹,将他踹了出去,站稳原地微微喘息,红眼鬼被踹出十步远,龇牙咧嘴狼狈地站起时候,突然发现一只手按在他肩膀上,红色的伞将突然闯进来的黑袍人和红眼鬼笼罩在一片阴影里。
红眼鬼的咆哮声梗在喉咙里,像是受到某种威慑般逐渐安静了下来,陆忍将它额头上的那张道符揭了下来,连带着身上其余的四张也都揭下,红眼鬼的眼神逐渐褪去血丝变得清明。李温温的咒术被打断,眼神凌厉如电,“怎么又是你,让开!”
她见陆忍毫无作为,一气之下念咒控制着另外两只鬼发起进攻,陆忍手掌下的红眼鬼在咒术中痛苦地抱着头,眼睛又有变红的趋势,终是被咒术所驱使,从陆忍手下挣脱开,连同另外两只鬼合三面之势围攻。
萧慧安惊呼,“住手!”
陆忍从逐昼中拔出惊梦,惊梦重获天光,整个剑身蒙着一层璀璨的光华,握着剑的陆忍如破茧的蝴蝶般,身体迎着天光微微震颤,仿佛徐徐拍动的蝴蝶翅膀,迎着清光漫天飞舞,待清光散去,陆忍已站在三只鬼的背后,那三只鬼身上藏起的锁链已应声而断,唯有李温温站在原地,失声道,“你,你竟然可以斩断主从契?你到底是什么人?”
论武被打断,萧慧安此时也上前走了过来,语气不善道,“阁下到底是何人,为何贸然闯入?”
陆忍收起惊梦,捡起放于一边的红伞,将自己笼罩在阴影里,他站在李温温和萧慧安中间,全身都覆在黑袍里,唯有一张脸,极度苍白中映着一点红光,看着几分诡异,回答说,“南陵陆氏,陆忍。”
“刘郎!”才从树上爬下来的泪娘子带着满脸泪痕,跑到那红眼鬼面前蹲坐下,嚎啕大哭,“我是阿秋啊,嘤嘤嘤……”
莫莫,狐狸公子则被反应过来的小道士们拦截在门外,狐狸公子眼珠子一转说,“莫莫,咱得进去救你主上。”
莫莫将冰冷的盔甲贴到小道士身前,喝了声“让我进去。”声音如浪,小道士们只觉一股重力袭来,人便向着背后倒去,像是开花般散了一地,狐狸公子跟在莫莫身后钻出重围,跑到陆忍身边小声说,“原来你叫陆忍啊,刚刚你那招叫什么,真好看。”
陆忍道,“那一招,叫破茧成蝶。”
这是百鬼天伏录中所记载的剑术,荒山野道所用问天剑法第四式,破茧成蝶。
褪去凶性后的红眼鬼变得有些呆滞,泪娘子与他相好的两人久别重逢,正抱着红眼鬼哇哇大哭,陆忍看了一眼他们,直视李温温说,“它本性不恶,成为厉鬼只因死前怨气未平,却被你们加以利用,不仅奴役他,甚至为了将它作为凶器,将这种怨气放大,他生前也是人,为什么要这么残忍?”
李温温冷笑一声,“我倒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言论,南陵陆氏?好像很久以前是有这么个世家,我记得退隐很久了,什么时候又回京了?融道会召开在即,也想来分一杯羹?”
陆忍出现后,萧慧安就一直在观察他,皱眉道,“南陵陆氏以奇门遁甲之术闻名,可阁下却使剑,在下不才,也算博览古籍,却从未见过阁下这种剑术……”
陆子宴插嘴道,“怎么的,就不允许我们陆家的人使剑法了,我们家主是奉旨回京的!”
此时有几个道观的弟子扶着几个受伤的小弟子过来,见到莫莫和躲在陆忍身后的狐狸公子,愤然地指着他们道,“掌门,就是这几个打伤了守门的小弟子闯了进来。”
萧慧安目光从陆忍身上移开,看向一直未曾注意的狐狸公子和莫莫他们,眼中渐起了寒意,三清观的道士们将陆忍他们围在中央,气氛一瞬间剑拔弩张,李温温则是指着陆忍,手中的鞭子已经扬起,“这个人我要了,我倒是要看看他是怎么破了我的契的!萧慧安,你不许跟我抢!”
陆忍站在两人之间,分毫不让,三人隐隐形成了一种对峙的局面,陆忍的所作所为与鬼宗的教义背道而驰,却也得不到人宗认可,他像是一个孤家寡人,在这容不下他的世道里过着一座独木桥,两面都是悬崖。
身上是极致的黑,伞是极致的红,还有他的脸,是极致的苍白,明明孤独却拥有着极致的色泽,浓烈的让人移不开眼。
狐狸公子抬头看了一眼天,突然叹了口气,他从身上摸出一块金色的小令牌,喊了声,“萧望归!”
望归是萧慧安的父亲给他起的字,一般只有熟悉的人才会这么叫他,他一愣,见狐狸公子的方向抛过来一枚小小的金色令牌,他顺势接住,一看之下瞳孔骤缩。
就听狐狸公子双手背在身后,悠然地说,“人宗,鬼宗,追根溯源本属一脉,既是如此,论道比武本该点到即止。我见今日天色已晚,不如大家就这么散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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