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了望着话音刚落就被挂断的电话,意犹未尽地挑了挑眉。
三十多岁的人了,还跟个中学生似的扭捏,幼不幼稚。
角落里那抹目光消失,不知是听到了他刚才在电话里提到的内容,还是休息时间结束。王了懒得想——生活已经够累的了,何必还拿那些事来折磨自己?他只管戴上降噪耳机,继续对满屏幕的信息做筛选。
他沉浸在自己的工作中,当然也就没有留意到黑着脸推开房门的林丛。
元呈则不然。好不容易把有关抛尸地点附近的监控盘到尾声、锁定几个嫌疑人,忽然听到熟悉的声音,他像支离弦的箭似的起身,接着便冲过来——
林丛抬手,抵住他的胸膛,抬头看他的面色不善,说:“把你们那组人叫过来,开会。”
掌心下的肌肤温暖,坚韧又活泼的触感顺着掌心传递到大脑,倒更令他心烦。
元呈站住脚,没后退,也没转身,只一抬手,便将本就留意到林丛指令的几个人叫过来。
——笑容乖顺,目光却发烫。
林丛下意识地躲开他的目光,望向后面其他组员的同时,将手从他胸口拿开,顺势一招手,带他们换个地方开会。
“先说说,你们有什么进展。”
眼见得林丛点了支烟、面色不善,几人相互对视一番,推诿下来,汇报的责任便顺理成章地落到资格最新的元呈身上。
他深吸一口气,将从心口涌上来的热量勉强压下去,说:“监控录像显示,编织袋由一名老年男子留下。根据资料和走访结果显示,此名老年男子常年流浪,无固定住所,无固定职业,加上腿有残疾,基本依靠行乞和拾荒为生。监控录像显示,抛尸前,他正在一处桥洞下活动,再出来时,手上就拿了这袋子,并径直前往小区,将编织袋丢入垃圾桶内,而后,再次返回桥洞。问题是,桥洞另一头存在监控盲区,暂时不能确定,将编织袋交给老人的是什么人。”
烟头火星明灭,林丛哑着嗓子,说:“附近的监控,看不到有什么人出现过?”
“那地方是两区交界处,这两年一直互相推诿责任,结果是,哪一边都没安装监控,路灯也年久失修,唯一称得上新的,就是三天两头翻修的路面。”元呈顿了顿,继续说,“根据走访结果,附近经常会有居民在这里钓鱼。但,光线太差,没人留意到有没有出现陌生人。”
“——碎尸那么大的味道,他们谁也没闻到?从桥洞到小区,中间这两三百米的距离,也没人闻到?”
听出他语气不善,几个人齐刷刷地摇了摇头,其中一个斗胆说:“当时时间已经挺晚的了,他走的又不是大路,一路上,都没碰到过几个人。今天上午,这几个人我们都联系了,有人曾经觉得气味不对,但,因为老人本身情况特殊,也没人往尸体上去想。”
他倒是会挑人。
林丛呼出一口烟,烟雾缭绕之间,垂眸平了平心绪,接着说:“老人现在在哪?”
“根据附近居民反应,应该在河道沿岸的其他桥洞休息。小徐去找了,目前还没有消息。”
烟离开唇边,转而栖上指间。
林丛垂首,对着地图思索、标注一阵,坐直了身子,又清清嗓子,说:“——行。现在,我汇报一下我从元蕖那里得到的线索。
“据元蕖口述,去年冬天,某个下雪的日子,他与方峻茂相识,此后相知、相恋,感情迅速升温,像采风时的集装箱、还有那套别墅,都是他所赠。
“据他描述,方峻茂平时为人平和、待人有礼,只有对熟人,才比较任性、喜欢耍赖,且性格别扭、喜怒无常,嘴上不饶人。同时,因为自幼身体小病不断,他平时的性格多少有点过分敏感、伤春悲秋,只不过很少外显。”
林丛顿了顿,将指间烧到极短的烟头吸上最后一口,而后碾灭在烟灰缸里:“——不过,有件事,和我们预先估计的不太相同:这二人的情感地位,完全不对等,而且,占据绝对上风的,并不是元蕖,而是方峻茂。”
元呈撑着下巴的手一滑,奇道:“这怎么说?”
不要说是对元蕖的认知还只局限于“钱权双收、黑心商人”的其他人,就是元呈,对这一事实都颇感意外。
就像王了方才在电话中感叹的——
一个在灰色地带中揾食都如鱼得水的人,会被一个年纪轻轻、敏感别扭的小作家拿捏?
林丛摊了摊手,道:“无论是哪方面的付出,都很显然是元蕖更多——或者说,我根本没感觉到方峻茂对元蕖有什么能称得上是‘爱’的反应,充其量算**、敛财。反倒是元蕖,一往情深、心心念念,根本没给自己留后路。同时,就微信上相互报备的情况来看,他对方峻茂的详细行踪毫无概念,对方对他的行踪倒是了如指掌。”
快四十岁的人了,还能被PUA到这个程度,也算他是个情种。
——这不是他们眼下要考虑的问题。
“——综上,在既缺乏不在场证明、又手段高明的情况下,方峻茂的嫌疑更进一步。任务照常,散会。”
耳听得“散会”二字,会议室里,一帮本就随时准备着要跑的组员顿时作鸟兽散。
元呈本已站起身,忽然,被身后的林丛抬手握住后颈,乖乖驻足的同时,又被颈上传来的热量激得浑身一紧,连头都忘了回。
心跳愈发急促。
几秒间,偌大一个会议室,便只剩他们二人。
几秒钟的沉默,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他屏住呼吸,好像能听到身后传来的一声叹息。
短暂的沉默后,林丛似乎终于斟酌好了词汇,开口,说的却是:“……让你哥离方峻茂远点。”
元呈一愣,将后颈上的束缚抛之脑后,转身,望着林丛双眼,问:“为什么?”
——问的是为什么要让他离远点,还是为什么犹豫这么久、说的却是和他们无关的话题?
连元呈自己都不知道,他要问的究竟是什么。
林丛似乎并未察觉出异常,他背着手,说:“方峻茂一定和这个案子脱不了干系,所以,总有一天,他会被缉拿归案——在那之前,我希望伤害到的人越少越好。”
元呈注视着林丛的面孔,试图从中解读出那个困扰着他的问题,但却无功而返,林丛只是平静地望着他,似乎根本就读不出他此时此刻躁动不安的情绪。
——所以,是他想多了吗?
前些日子的心有灵犀,连日来的躲闪,还有今日难得但亲密的肢体接触,都是他想多了,他一厢情愿,是吗?
元呈垂下眼睛,原本热切的情绪紧跟着冷下来。
“我知道了。”他说。
“——忙去吧。”
元呈不敢也不愿再过多停留,闻声,便逃也似地奔向办公室,徒留林丛一人还站在会议室内,望着敞开的门出神。
——年轻人的心里,果真藏不住事。
王了方才在电话里跟他说的,林丛不是没听懂,只是不想懂。
三十多岁的人了,人生旅程已经接近一半,没吃过猪肉,总也见过猪跑,说看不出自己徒弟那点昭然若揭的小心思,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但,看出来了,然后呢?
彼此喜欢,就一定要在一起吗?
每一段感情的结尾,必定是离别。可是人生进入第三个本命年,林丛的刑警生涯来到第十三年,职业所逼、命格所限,被迫见了太多生离死别,不愿再见到任何一场离别。
如果从未开始,是否……就可以不谈结束?
——情感问题,当然因人而异。
如果有人拿这句话去问方峻茂,他一定会嗤之以鼻,然后说:“结束了又怎么样?那些享受过的时光,谁也夺不走。”
但,与此同时,问这话的人,偏偏是元蕖。
方峻茂睁大了眼睛,从爱人的怀抱里挣脱出来,怀疑自己听错了问题。
“你在说什么,结束?为什么要结束?”
元蕖看出他错愕,熟练地反手握住他的手腕,说:“我没说要结束,我只是……想问问,如果没有开始过,我们是不是就永远不可能结束?”
手腕上的力道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果不其然,方峻茂挣不开,干脆撞上去,把人推倒在沙发上,自己跟着跨坐上去,自上俯视着他,冷笑着答非所问,说:
“——你真觉得,我是为了你的钱?”
元蕖不言,他愈发激动,脸上的笑意却不减:“他们跟你说什么了,嗯?说我骗你,还是说我故意害你?——看着我,你躲什么?”
方峻茂压低了些身子,紧紧盯住元蕖的双眼。
他手上一松,方峻茂便紧跟着挣脱出来、掐住了他的脖颈。
元蕖察觉出脖颈上的力度不大,神情都不变。
他张牙舞爪,连表情带动作一起疯,身上却轻得像只猫,元蕖将手揽在他背后,几乎不怎么费力便抱住他,将人按在地毯上,逼他动弹不得,只能瞪大眼睛看着他,满脸愠怒。
这人太疯,按不住他,真可能出人命。
元蕖几不可查地叹了口气,说:
“听好:我知道你跟元呈他们在查的案子有关系,我也知道你那套房子里修了地下室,还有集装箱的事,甚至包括昨天晚上抛尸的事——你不说,我也都知道。这些事,用不着警察来找我,我一直都清楚。”
闻言,方峻茂暂时安静下来,有些茫然地看着他。
上扬的眼尾里,似乎还盈着一抹浅红。
元蕖不为所动,他望着他,一字一句,道:
“这句话我已经说过很多遍了,我希望这是最后一遍,方峻茂,听好:除了死亡,没有什么能把我从你身边带走。就算是死亡,我也会等在奈何桥上,等你一起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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