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中旬。
滕安市短暂的暴雨季转瞬即逝，蓝天白云再次成为这座城市的背景板。
晴空万里，唯独闷热难耐。
初离机场，扑面而来便是一阵热浪。
鸭舌帽下的女子登时便出了一身汗。她微微蹙起眉，四下望去，却不曾瞥见说好了要在机场外接她的人，不由得愈发烦躁起来。
“Zephyra，这里！”
熟悉的声音终于出现，她望过去，便望见个活泼的身影正冲自己小步跑过来。来人束高马尾，笑容又亲和，故而尽管天气实在热燥难耐，她亦不至于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只向前两步，与来人礼貌地拥抱：
“终于见面了，很高兴认识你，Joey。”
拥抱结束，穆百之笑意不减，一面招呼着来人向车的方向走去，一面问：“Zephyra，您是先回住处，还是直接去我们那里？”
“我习惯把事全部做完，再回去休息。何况，你们也等我很久了，不是吗？”
是个爽利人物。
穆百之诚恳地点了点头。
尽管天气炎热，二人步子却都快。到了车前，穆百之微笑着替她打开门，待到她坐好，这才伸过手去，笑道：“那么——欢迎回国，皇甫志仁女士。”
皇甫志仁微微一笑。
她关上车门，登上副驾驶。
目标，直指滕安市刑警支队。
一切的开始是，穆百之通过研究皇甫志仁的关系网、与她的同事等人攀谈，成功得到了她目前的常用电话号，并确认，那天晚上，在Hidedusk，邢锐所拨通的号码，的确属于他的前妻，皇甫志仁。
三年前，两人由于“感情破裂”而离婚。此后，皇甫志仁在职场上的生活可谓风生水起，并在半年后转入欧洲本部工作。近几个月来她正在休假，故而往返于欧洲各国旅行。
——也幸亏是在休假，过去几日里，自得到皇甫志仁的邮箱及联系方式以来，穆百之便肩负起与她相谈、打听其他情况的责任。
二人性情相投，竟聊得十分投机。有关所需要问的情况，有许多已经通过邮件说明。
本来能到这一步便实属不易，未曾想皇甫志仁性子爽快，主动提出假期还有一段时间，可以回国休整些时日，倒令专案组的人们有些受宠若惊。
功劳既然属于穆百之，做笔录的任务也顺理成章地落到她头上。
“请问，您是否记得，七月三十日晚至七月三十一日凌晨这段时间内，您的前夫邢锐与您在通话中曾经说过什么内容？”
皇甫志仁答道：“是这样，我们离婚后，由于婚姻期间我们共同饲养的宠物狗由邢锐照顾，我们始终保持着联系。那天晚上聊天的内容，也是与狗狗的情况有关。我记得，主要，应当是在讨论它的身体健康。”
“——狗狗现在的情况怎么样？”
一个听起来和正题无关的追问。
皇甫志仁抿了抿唇，微微摇头，惋惜地说：“毕竟已经步入老年，不比从前了，要考虑、讨论的问题也多，所以，通话时间才会格外长。内容嘛，详细来说的话……我记得谈到过它的饮食配比，其他的，实在记不清了。”
毕竟已经称得上熟悉，闻言，穆百之难免遗憾地点了点头，又说：“——通话过程中，邢锐有提到过玉藤山吗？”
皇甫志仁凝神回忆片刻，较为犹豫，纠结一阵，才道：“我记不清了。印象里，好像提过……但，具体是怎么提起来的、说到了什么，实在回忆不起来。”
“好的，我们换个话题——皇甫女士，与邢锐离婚后，他的情况，您知道多少？”
“不多。或者说，几乎没有。”
这个话题的答案，皇甫志仁给出的倒是斩钉截铁。见面前二人有些茫然，她补充道：“离婚时，除了共同养大的宠物狗，我们二人之间已经没有任何联系了，我正在开始一段新生活，也不希望再与他有什么联系。”
穆百之点点头。她与身旁的同事对视一瞬，确定没有其他问题，这才站起身来，将笔录递给皇甫志仁，道：“感谢您的配合。检查无误后，请在这里签字。”
笔录结束，秉持着多日来建立起的友谊，她将皇甫志仁一直送到警局门口。
——当然，要说完全没有私心，那就不是穆百之了。
只不过，从逻辑关系的角度上来说，她想问的问题，和案件的侦查之间太过于毫无依据，因而，临分手，才问：“——Zephyra，我很好奇，狗狗现在多大年纪了？”
皇甫志仁回忆片刻，道：“**岁了。对了，我还想起来，那次电话里，邢锐告诉我，近一两个月以来，它苍老得很明显，身体却没查出什么明显异常，大概是年纪太大，也许时日无多。这次，我主动回国，也有一半是因为它。”
穆百之松了口气，点点头。
正巧，网约车到了，二人便就此别过。
“笔录内容基本与邢锐的一致，与她之前在邮件中提及的情况也相符。”
穆百之站在投影幕布一旁，随手指点着上面投射的、她连日来所搜集到的有关内容，以及笔录中的相关部分，并继续说：“根据二人的通话记录、聊天记录显示，邢锐与皇甫志仁离婚后，联系频率确实非常低，经常一两个月不相往来，从这个角度来说，我认为皇甫志仁没有说谎。”
语毕，她转身面向众人，见林丛正靠在椅背上，手中转笔，认真同她对视，说：“——如果她没有说谎，那么，方峻茂那套自圆其说、难以攻破的说辞，就是面对我们时，临时编出来的。他当晚离开酒吧时、醉如烂泥的模样，也是演出来骗我们的。”
“——所以，他当时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了？”
元呈本就一手托腮、在林丛身后，蹙着眉头盯紧了他的一举一动，闻言，立刻便明白他的弦外之音，抢答道。
穆百之辩解道：“他是耍笔杆子的，有这种能耐不稀奇。至于、至于喝醉……”
“——也可能，这套说辞的作者，并不止方峻茂一人。”
几人的目光齐刷刷转向会议桌尾处。王了毫无波澜地说完这话，几秒之后，终于从他的电脑屏幕中抬起头来，看看他们的神情，在反光的镜片下颇为无辜地眨了眨眼，补充说：“你们想，方峻茂、邢锐二人出现在hidedusk，到玉藤山上出现尸体，之间隔了一天多的时间；从我们发现尸体，到我们因元蕖所给出的线索、到方峻茂家中询问情况，又过了半天。这么长的时间，还有什么，是发生不了的？”
“——但，鉴于视角受限，所以这期间，一定还有别人参与其中。”
穆百之将他没说完的后半句话补上，又陷入沉思中。良久，她抱着双臂，又多少带着些犹豫，十分矛盾地说：“可接下来的两天，他一直待在家里，和他见过面的，只有……元蕖？”
她不由得望向元呈。元呈的思绪却早不知飘到哪里去，此刻，正盯着某个地方出神。
“——啊，不好意思，还有个人，我查完忘记说了。”
王了道歉的语气十足诚恳。他伸手，迅速在电脑触控板上点滑几下，将电脑转过去，抬头，说：
“除了元蕖，还有他的网恋对象，这个网络ID叫‘大马士革’的人。”
闻言，除了林丛，在场的人不由得都愣了愣。小刘嘴角颤了颤，很没眼力见地说：“什么网恋对象？”
“就是方——算了，这么说有失偏颇，毕竟这两人在聊天记录里也从来没承认过有什么关系——好吧，从现有的聊天记录上来看呢，这名叫‘大马士革’的、IP地址远在大洋彼岸的男士经常对方峻茂嘘寒问暖、随时**，两人还会经常进行视频通话，频率与他和元蕖的基本相当。”
王了略微一顿，没给同事们插嘴的机会，接着又说：“在最近一具尸体出现前、也就是我们去重新问询他前一天的晚上，二人曾经进行过一次时间长达一小时的视频通话，时间基本与该死者的死亡时间相吻合。”
林丛换了个姿势，转过身子来，单手撑着头，皱着眉头，多少有点没底气地问：“大马士革……是什么？”
元呈一直专注地盯着他，此时马上跟上，答：“叙利亚首都。”
小刘坐在对面，没忍住笑出了声：“……林队，您这是多少年没看过国际新闻了？”
林丛啧了一声，挠了挠头，斜睨他一眼，转而继续问：“这人……和那边有关系吗？”
王了搁下茶杯，道：“不好说。我们现在查不到任何账号拥有者的私人信息，除了账号主体在美国，其他事都不好说。不过，从他往年发布社交信息的情况来看，生活比较普通，此人应当不会与战争有什么关系。”
穆百之认真揣测：“会不会是一种代指？比如，也许他起这个名字，是因为大马士革的玫瑰。”
王了认可地点点头，补充道：“也可能是为了缅怀一个文明。大马士革是历史古城，是中东地区最古老的城市之一，历史上，也是宗教、政治、贸易中心。如果不是现代战争，它本应成为一处璀璨的文明象征。”
林丛将目光略一沉，与目光灼灼的元呈对望，说：“你呢，你有什么想法？”
——像几个月前，他们初次相遇的冰火相冲。
像几个月前，元呈依旧坚持望着他，绝不肯退后半步。
他说：“林队，世界上有种动物，叫大马士革山羊，您听说过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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