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呈在心中打上一个问号，面上却不动声色，继续乖乖向下捧道：“——也不能这么说，茂哥，嗯……说来惭愧，我从小不爱读书，现在又干体力劳动，更没什么时间，算起来，也没读过多少你的作品。”
方峻茂随手将书又放回扶手上，道：“不，你不一样。”
他起身，趿拉着毛绒拖鞋，又走向不远处的咖啡机：“其实，读没读过，真没那么重要。我不是什么名垂青史的大作家，充其量就是个爱舞文弄墨的普通人，从不奢望有多少人读我写的东西。我讨厌的，是明明没读过、读不懂，却非要打肿脸充胖子，死充读书人的那群人。虚伪。”
那双拖鞋，确实与案发现场发现的同款不同色。只是——
只是，单凭这一点，还说明不了什么。
咖啡香气四溢。
元呈循循善诱：“也许，他们只是想引起你的注意呢。”
“既然是想要引起‘我’的注意，就该用‘我’喜欢的方式，而不是一厢情愿地恶心我。”方峻茂靠在不远处的台子上，眼波流转，不知想到了什么，又笑着补充道：“你如果要追喜欢的人，也是这样，明白吗？”
元呈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又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不对，睁大了眼睛，奇道：“哎？您……”
方峻茂笑着将食指抵在唇上，意味深长地阻止了话题的延展，道：“直觉。”
偏偏元蕖不肯放过，本来在闭目养神，听二人谈起此事，也不由得凑近过来，半是好奇、半是使坏地问：“谁啊？”
元呈被他这一问，无端地红了脸，手足无措地推他：“没、没谁！”
他越躲，元蕖越来了兴趣，闹腾着要扑他：“没谁？我看不像——快说，有什么是你哥我听不了的，嗯？”
方峻茂端着两杯咖啡回来，看他们兄弟二人打闹，不觉跟着笑得开怀，难得说一次公道话：“行了行了——孩子大了，给人留点**，别问了啊！”看二人吵吵闹闹地结束了打闹，又坏笑着凑到元蕖耳边，道：“反正我知道是谁，大不了，等会儿我告诉你就是了。”
这话在已经闹得面红耳赤的元呈听来，不亚于一声惊雷。他哀嚎一声，干脆一脑袋撞在元蕖胸膛上，不切实际地希望自己死在这一刻，以逃避后面再发生什么尴尬的事的可能性。
元蕖一边推开面前的人，一边回过头来，颇为惊奇地望着他：“啊？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方峻茂心满意足地坐回去，神气十足地一撩头发，说：“哼，我是谁啊！”
元呈顺力缩在沙发里，竭尽全力平复着自己的心绪，压制住不断涌上耳朵和脸的热量，努力回想这个话题是怎么转到这里来的，又该怎么转回他想问的方向上——多任务推进的情况下，一颗本就不太够用的大脑几乎努力到过热。
——完了，好像拽不回来了。
方峻茂抿了口咖啡，看元呈依旧红得像煮熟的虾的脸，又想起他一逗就傻傻地跟着捧的反应，不觉笑起来，望向元蕖，说：“我还挺好奇的，哎，老荷花，你这么大的时候，也这么好玩吗？”
元蕖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啧了一声，道：“……没，一家有一个傻子就够了。”
直到元蕖招呼他们吃饭，元呈都再没想出个合理的、继续向下盘问的借口。
……唉，失败，太失败了。这么问下去，猴年马月才能套得出关键线索啊。
他唉声叹气地站起身，摇摇晃晃地向外走去。
其实元呈本只是去卫生间洗手，只是望着镜子里的自己，他忽然灵光乍现，想起上次来时，明明闻到消毒水气味，现在却消失无踪。
卫生间里没有消毒水——也是，他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种大住宅，又摊上方峻茂这慵懒享受的主人，卫生清理之类的工作，肯定不是他亲手完成。
这也就是说，那次所闻到的气味，要么是阿姨打扫后留下的痕迹，要么……
只能是其他人使用的结果。
——那天，元蕖并没有来，购置、使用这卫生用品的，只能另有他人。
当时是清晨，也不会有家政工作。
这住宅里，除了这两人，还有其他人？！
元呈心中不由得警铃大作。
早猜测方峻茂是陆追与邢锐的中间人，可，先前，谁能猜得到，谁又敢猜，他的胆子竟大到这个地步，敢把人直接藏在自己家里？
元呈迅速在心中回忆一遍方家的住户结构，确定餐厅方向看不到楼梯，而楼梯附近搁着不少艺术品，用来当自己出现在此处的借口再合适不过——
主意已定，他小心翼翼地将门推开，见厅中无人，这才轻手轻脚地走向楼梯。
他是提心吊胆、屏住呼吸，可此处乍一看，却并无什么异常，无非是通向楼上的层层台阶，外加一个从外上锁的楼梯间，楼梯间门缝里夹着几张手稿，凑近些研究，也只是些歪歪斜斜记着灵感、片段的笔迹，字迹轻盈翩跹、语言优雅得体，显然是出自方峻茂之手。
元呈短暂研究几秒，发现门锁款式并不先进，若是有心，大概并不难开。除去这一道锁之外，这楼梯间也并无其他防备。
太普通，太平常，简直不像是用来藏人之处。
再说，从他先前得到的房屋平面图情况来说，这楼梯间充其量只有十平米，而资料中的陆追，身高至少也有一米八五，这点地方，用于住人尚嫌不够，若一切真如他所揣测、先前那些受害者身上所缺少的部分也在此地，那总该有个足够大的地方用于处理尸体，而不是在不足十平米大小的地方苟延残喘。
元呈不解地四下瞧瞧，并未发现任何异常。
——难道，不是这里？
二楼是卧室、游戏室，还有间用于收藏盲盒摆件、大幅拼图、乐高积木、机械键盘之类东西的储存室，再要藏个成年人、外加处理尸体的空间、再加储存尸块的冰柜，实在是不太可能。
三楼构造简单，半边是衣帽间，另外半边是花室加阳台。衣帽间经常出现在方峻茂自己录制的vlog里，而花室暴露程度非常高，要藏下这些东西，也几乎不可能。
算了一圈，元呈似乎又自己否定了自己的揣测。
他百思不得其解地挠了挠头，又退后两步，看向四周。
看不出任何问题，可总觉得不对劲。
手表开始震动。元呈抬手，关闭自己刚刚定下的计时器。
来不及了，事已至此，先吃饭吧。
他走向餐厅，后知后觉地发现，在这两分钟的时间中，两人居然都没催过他来吃饭。
——真敷衍啊，这对狗情侣。
元呈当然不会知道，在他面对楼梯间、绞尽脑汁时，方峻茂正环抱着元蕖的腰，抬着脸，笑嘻嘻地低声问他：“怎么，当着小孩子的面叫你‘老荷花’，你不开心了？”
元蕖轻笑一声，将刚盛好面的碗轻轻推开，说：“再不吃，面条要烂了。”
方峻茂不依不饶，缠着他问：“这么计较啊？——是计较我说你‘老’呢，还是计较我叫你‘荷花’呢？”
他生得一双水光潋滟的眼睛，偏偏头脑聪明、最知道自己擅长什么，神情便是浑然天成、雌雄莫辨的娇媚，非缠得元蕖诚诚恳恳、服服帖帖地掏出真心来不可。
元蕖轻叹一口气，揽住他腰，诚实道：“都没有，真的——快吃吧，小祖宗，面真的要烂了。”
方峻茂认真盯着他看了半天，这才道：“真的没生气？”
“真没有。我就是在想啊，要不是今天你说元呈有喜欢的人了，我都快忘了，我都四十多岁了，这辈子，少说也过了一半了。”
他是想感叹些伤春悲秋的内容的。可惜方峻茂不给情面，亮着一双狐狸眼，歪了歪头，说：“往好处想，也许下一秒，小行星撞地球，这辈子就算完了。”
元蕖被他又认真又天马行空的话气笑，抬手顺顺他头发，道：“这算好处？”
“怎么不算，免受病痛折磨、忘却伤心旧事，在我们最爱彼此的时刻死去，再也不用考虑今后生活几何，再想得远一些，要是有幸变成化石，我们两个坏人，也能有被后世人作为爱情象征的概率——这么多的幸运，还不算好处？”
方峻茂认真地掰着指头、一条一条念给他听，正说到兴头上，一不留神，忽然被元蕖用力圈进怀里，整个人都愣住。
紧贴着的胸膛传来心跳声，有力、规律，生命力强到令人感动。元蕖在同他说什么，声音穿过层层阻隔、穿到他耳朵里，变得模糊又低沉：
“方峻茂，你平平安安地活着，也能拥有这一切。”
……其实，任谁都知道，这不是普通人所能决定的事。
但，能听见爱人认真地对自己说出这样的话，本身就是一种福分，不是吗？
方峻茂清清嗓子，抬起头来，笑着对元蕖道：“我没想死，就是随口一说。吃饭吧，面条不是快烂了吗？——对了，元呈！”
他从元蕖怀里溜出来，多少有些掩耳盗铃地向外喊了一声。
“来了！”
进门的人，也多少有些掩耳盗铃地应了一声。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