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二队集体办公室内。
众人眉头紧锁，一半是为了邢锐的审讯而绞尽脑汁，另一半，则是为了这一桩突发事件而措手不及。
前者尚有希望，后者之突然，却令众人如入深渊。
“——有个情况，不知道你们注意到没有。”
恰在此时，平静和缓的声音，打破了令人不安的沉默。
浏览结束，本就翘着二郎腿、窝在电脑椅里的王了随手将资料放在腿上，扫视众人一圈，说：“受害者的长相，你们难道，不觉得很眼熟吗？”
众人不由得面面相觑。
迷惑之余，似乎，又有些许的恍然大悟。
穆百之早有此意。闻言，不由得心下一沉。
她抬眸望向王了，问道：“您的意思是……”
王了对上她的视线，偏了偏头，略带肯定道：“受害人年纪、长相，都与元呈相仿。身材上当然差一些，但论起骨架的宽大程度，却不相上下。所以，对于这一次的凶杀案，我认为，这是凶手想要传递给我们的一个重要信号：如果不是由于条件限制，昨天死的人，应该是元呈。”
穆百之一手托着下巴，眼波流转，疑道：“可是，他想把这个信号传递给谁呢？”
“是传递给我们整个二队，警告我们不要再查下去了？”
小刘的推测，听上去，似乎顺理成章。
因为元呈查到了他可能正处的藏身之处，所以想要杀人灭口——这是最合理的想法了。陆追一向擅长恐吓，这次的突发事件，最像他的手笔。
“——我觉得不像。”
穆百之摇了摇头，说：“恐吓只对普通人有用，对警察，是白费功夫。陆追这样经验丰富、又极度冷静的凶手，应该不会把对付人质那一套，原封不动地用在我们身上……吧。”
她并不是很有底气——尽管，与陆追有关的案子，她从入职以来，两年有余，一直跟随林丛调查，甚至可以说是整个二队除了林丛之外，最了解陆追的人。但，穆百之始终对此人心怀几分畏惧，一半是为了曾经目睹过的一切悲剧，另一半则是因为，除了林丛，他们谁也猜不准，陆追真正的心思，究竟是什么。
恐吓，用在一群警察身上，显然并不实用，甚至可以说，是白费力气。但凡考虑再周全一些，按照正常思维，谁都不会这么做。
——但，这个凶手，能用正常思维揣摩吗？
指间的铅笔起舞，王了垂眸，短暂的矛盾后，下了决心，道：“我有另一种想法，不过没有依据，眼下，只能算提供一个思路。”
过往登台讲课的习惯使然，他习惯性地将语气顿了顿。一向急性子的小刘却不满，皱眉叫道：“王老师，您别卖关子了，有话直说！”
王了不动声色地斜他一眼，倒也不急，只略加快了些语速，道：
“——也许，这个受害者，也是我们6.3案中的一环，只不过，相较于之前的十四名受害者而言，他是临时添加进来、并没有存在于既定剧本上的一个临时创意，故而，早已准备好的舞台上，也就没有他的栖身之地。抛给元呈，只不过是权衡之下，效果最好的一种选择——就像那十一名惨遭分尸的受害者，他们被抛到我们面前，只是凶手为了将最后一点剩余价值也压榨殆尽，而不是本意如此。”
“不在剧本上、也不在舞台上的戏剧？”穆百之眨了眨眼，疑道，“可是，脱离了舞台，演员和这场戏，还有什么关联？”
“——如果，舞台并不局限于话剧设计中的那一亩三分地呢？”王了坐直了身子，望着穆百之的双眼，继续循循善诱地分析道，“从戏剧表演与创作的角度来说，戏剧当然可以不单纯只发生在舞台上，又或者说，舞台的概念，并不仅仅包括观众席所面对的那个人为布景的小平台——再进一步想想，如果，在凶手的创作思路里，那栋烂尾楼，也是他布景和设计的一部分呢？”
他平静地望着她，目光中，有几分真切的鼓励，又添些隐蔽的威严，最是为人师者常用的神情。
“……所以，在陆追所构想的剧本里——元呈会死？”
顺着他的引导，穆百之不难给出这样一条结论。
但……
她不由得错开了王了的目光，望向周边的队员们。
这种观点，和他们先前的设想相比，实在太不相同了。
“为什么？”
王了坐直了身子，将资料和铅笔一起放回桌上，道：“因为，凶手希望，这出戏剧的主角——好吧，最好是全部角色——只有三个人。”
见满室望着他的人们还是一知半解，王了多少有些心累地轻叹一口气，摇了摇头。
“幸亏你们上学的时候不是我教的，不然，挂科率至少得过半。”
刚毕业两年的穆百之闻言，肌肉记忆瞬间苏醒：“老师，求捞。”
一瞬间，办公室里，“求捞”的声音如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
王了认命地站起身来，随手拨了拨头发，向搁在最前面的白板走去。拿起白板笔时，又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抱着双臂、转过身来，垂眸看向不远处的穆百之，声音似乎也放轻了些，道：
“你不用捞，你属于另外那一半。”
还不等她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意思，王了又回过身去，开始一边讲解、一边在白板上罗列思维导图，仿佛刚才这个小小的插曲，只是他们的一个幻觉。
“从你们一问三不知的状态来说，我觉得，有必要先给你们复习一下，我们刚才所说的‘舞台’、‘剧本’、‘角色’这几个概念是什么、又是怎么来的。
“根据林丛——不好意思，是林队——在上个月提出的解题思路，我们近一个月的办案思路，从传统方式，转变为从凶手的目的、凶手的愿望入手，想他所想。根据你们林队所提出的假设，凶手的目的是要取十一名受害者身上的各个部分、制作成血肉铸成的玩偶。而剩余的三名受害者，由于他们的长相、出身分别与陆追、邢锐以及林队本人相似，并且在案发现场、我们曾经发现了类似于舞台设计草图的内容，所以，他提出了凶手想要制作一出以他们三人为主角的戏剧的假设。
“接下来，是我的推理：
“根据陆追在12·7案、3·11案中的言行举止，我推测，他应当是早在作案前很长一段时间，就留意到了林队——也就是，他在三次案件中，都反复提及、但迟迟未得到证实的‘初遇’。”
正是此时，林丛推开门，冷着脸踏进了办公室。
王了侧过头，和他交换了个眼神，便顺着继续讲下去。
“在本次案件、即上次林队擅自决定、前往邢锐家中试探之前，我一直以为这个‘初遇’是在林丛初就业、或者实习期，直到我从林队口中获知，邢锐与陆追，很有可能是双胞胎——结合受害者情况中的那对双胞胎——我才突然意识到，这个所谓的‘初遇’，甚至可能要再提前。”
王了轻挥小臂，游刃有余地将线条从白板右端、越过方才所写的内容，画到最开始的位置，又将它补充为箭头。
“邢锐被拐卖到鹿庄的具体时间，目前已经无法考证，只能精确到是他六、七岁时。并且，在他考上城里的高中之前，邢锐从未离开过鹿庄。这样一来，就有两个时间点——要么，是他被拐卖之前，要么，是他考上高中之后、就业之前。说到这，我突然想到，后者，还会指向另一个可能性——”
王了适时收声，在白板上落下几个字。
“——他们两个，早就相认了……？”
与此同时，小刘不可置信地顺着他的话说出来，表情中充满了诧异与震撼。
“综上所述，在陆追和邢锐最初的设想中，这个故事，本应该是他们和林队三个人的故事。但没成想，半道忽然杀出来个元呈，不光荣幸升级为林队入职多年唯一一个徒弟，还颇有要将他们二人绳之于法的危险性。”
给板书掷上最后一点，王了放下笔，退后半步扫视一圈，满意地打了个响指，缓缓挪回了座位，继续抱着茶杯、看他们众人探讨，方才短暂涌上心头的一点职业责任感，早已烟消云散。
林丛从坐下便若有所思，此时此刻，却抓出另一个重点，说：“你也觉得，陆追藏在方家？”
王了颔首，道：“很有可能。”
小刘闻言，立刻兴奋起来：“那还等啥，抓人去吧！”
“——再等等！”
闻言，林丛、穆百之、王了三人几乎是异口同声道。猝不及防的声音力度，倒令小刘颇为措手不及。
同样感到意外的三人不由得彼此对望一眼。
林丛清清嗓子，盯着小刘，沉声道：“查得清楚些再去也不迟——谁能说得好，方家既然能够藏得住一间地下室，那还能藏些什么？万一有枪，或者……炸弹呢？”
小刘一愣，终于后知后觉地想起，那桩壮烈的大案。
其实，没从那场爆炸中走出来的，不仅仅是那些英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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