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就刚才那个位置,拖回去,再听一遍。”
穆百之指挥着他,将进度条卡在刚刚过半的位置,又让他把声音调大两格:“听见了吗?”
那引起了她极大兴趣的声音,原来混杂在二人的言语声中。声音不算太大,但由于其短促、有力,又加上二人的对话紧张,显得颇为突兀。这声音一共响起多次,但算起持续时间,大约却只有三四秒。
——以及,这个声音的来源是,“大马士革”的麦克风。
小刘来了兴趣,用力揉了两把脸,又握着鼠标、反复检查声音情况后,不由得发问:“这是……什么声音?”
迎着他探求的目光,穆百之摇了摇头,诚实地说:“不知道。但,从收音情况来说,声音的来源,应该与通话者最多只隔了一层门。背景音干净,听起来像是特意在室内找了隔音效果最好的地方,以免室外声音暴露位置。既然不是室外,很有可能,就是通话者家中的声音。”
小刘将这声音截出来,又反复听了几次,依旧没能得出结论。而随之而来的、二人对此的一切揣测,似乎都缺乏实质性证据。
短短几分钟内,最初的兴奋褪去,困意开始翻涌——
小刘率先打了个哈欠,放弃挣扎:“——算了,我传给技术组,问问他们能不能尽量处理出来。”
再熬下去是白费力气,二人对此心知肚明。
穆百之抬起手腕扫了眼时间,懒懒打了个响指,说:“今天太晚了。喂,反正要等技术组结果,明天上班时间给你调后一个小时,怎么样?”
说时迟、那时快,对面那刚才还累得骂骂咧咧、瘫在凳子上的人一个鲤鱼打挺蹦起来,一手抄起包就跑,还不忘大声丢下一句:“谢主隆恩!副队长你福寿绵长!”
——也不怕跑太快摔了牙。
转眼间,整个办公室,又只剩穆百之一人。
她伸了个懒腰、又抱着手机,读了一会儿满屏的未读消息、回复上几个必要的答案。觉得实在没什么可拖延的了,这才背上单肩包、缓缓起身,走向办公室大门。
穆百之家与警局极近,步行大概只需五分钟,且中间不存在任何遮挡,从厨房的方向看出去,便能将警局的办公楼尽收眼底。作为居民区而言,这里再安全不过。
但,对于穆百之而言,事情却并非尽然如此。
倘不是自家住的楼层高些、视线无法与警局的窗子平行,她真怀疑自己上班时,一直被杯弓蛇影的母亲所注视——就算看不见,也许,也是在徒劳而固执地凝视着的吧?
那是一双太过忧伤、太过紧张的眼睛,她不敢看,她也怕被看。
那双眼睛,只会持续地提示她,十年前,父亲的牺牲,成了母亲心上永远无法痊愈的一道伤。而由于她一意孤行地考入公安大学,他的死亡,便像一朵永远漂浮在家里、挥之不去的乌云,不知何时会洒下雨滴,也不知何时能够放晴,生活在乌云下的人,只好跟着永远神经紧绷、永远在猜测,大雨何时倾盆而下。
母亲从不说要她辞职。她只是望着她,满眼彷徨,满目悲伤。
——惶惶不可终日。
这些夜,于她而言,只是一场无声的阴雨连绵。
钥匙在门锁中转动的声音响起。
她开始期待下一个清晨。
翌日,正午。
恒安河上游,岸边。
林丛半眯着眼,看身旁瘦瘦高高的中年男人垂眸,从刚刚收上来的鱼钩上取下条不知名的小鱼,不动声色地将它托进身旁的小桶中。
微光一闪,那小小的鱼钩再次入水。
“周先生好兴致。”林丛随口奉承道。
大约是体制内工作做得久了,周白闻言,习惯性地露出个毫无情绪起伏的浅笑,语气却不善:“林警官,该说的,我都已经说过了。您一直守在这里,是浪费我们两个人的时间。”
林丛难得不恼,只抬手将遮阳帽压得更低了些,心平气和地说:“我看不见得吧,周先生。您这样的身份地位,我看,可不会单单因为某个人有才,就捧着他上仕途。若真是那样,您这副市长,可未必做得到今日。”
周白笑笑,敌意明显:“说话要讲证据的,林警官——不过,像你这样的烂人,查案不讲证据,我倒是也不意外。”
腿有些麻。林丛将他话里话外的嘲讽与恶意嚼碎、吞咽,拖了拖身下的小马扎,不动声色地换了话题:“是吗?那不如,让我这个烂警察猜猜,方峻茂手里,究竟有周市长的什么把柄?吃喝嫖赌抽——您占了哪一项?”
周白乜斜他一眼,不语。
林丛盯紧了他的脸,继续猜下去:“坑蒙拐骗偷——不,我看这五项和周市长的伟岸形象可不怎么相符。周市长是聪明人,知道什么该做、什么做了要藏起来。能让周市长顾忌如此——呵,莫不是什么能轰动全国的丑闻?”
周白冷笑一声,道:“林警官,我只是个副市长。轰动全国的丑闻,主角可不该是我。”
林丛偏了偏头,笑道:“周市长,相信互联网的力量。”
他敏锐地留意到,周白的笑松懈了一瞬。
看来猜对了,方峻茂手里,有他的把柄,似乎……
还是个大把柄。
背调结果显示,周白本人并无什么负面舆论。他的个人成绩,整体也称得上稳中向好。滕安市财政情况乐观,近些年扫黑力度也不轻,周白能够在这阵狂风暴雨中泰然自若,显然也非权力膨胀之辈。
除了这些,还有什么,能令他顾忌如此?
林丛百思不得其解,却故作恍然大悟状,道:“——我明白了,感谢周先生的配合。”
不等周白作何反应,他起身,便急急走向不远处的警车。
王了正仰靠在座位上闭目养神、享受空调冷风,对林丛这对车门大开大合、扬了他一脸暑气的行为大为不满:“干什么,问不出线索就拿我出气?”
林丛刚落座就遭他这没头没尾、多少有些反常的一骂,觉得莫名其妙:“你他妈吃枪药了?”
王了气愤地侧过脸去,望着不远处还在垂钓的周白,不语。
林丛赶着要回去调查此事,顾不上和他吵,只一面系上安全带,一面说:“方峻茂手里有周白的把柄,可惜,不知道是什么样的把柄。”
王了将头靠在车窗玻璃上,本就低沉的声音发闷:“当官的不就那么几样把柄,吃喝……”
林丛干脆利落地打断他,道:“这个我已经试探过了,不像。周白的反应,更像是有什么其他隐情——系好安全带,回队里。”
王了手上利落,嘴上还嘟嘟囔囔,听不清是在骂还是在说些什么。林丛习惯性地屏蔽掉他的声音,放下手刹,最后瞟了眼周白的身影,那人神情如常,动作也不变,只是盯着手机,不知在看些什么。
车辆驶离恒安河沿岸。
两分钟后,趁红灯时间,林丛拨通元呈电话。默认铃声顺着车载音响流出来,很快又终结,化成一片嘈杂,和若有若无的喘息。
闻声,林丛的嗓子忽然莫名发紧:“喂,在哪?”
“林队?我在健身房呢。呼……您是想说任务的事吗?我昨天刚去过方家,这两天得先避一避……”
闻声,又瞥见林丛浅浅发红的耳尖,王了捏了捏自己上臂,默默计算起自己办的卡还有多久过期。
不绕弯子,林丛直奔主题,道:“找个没人的地方,有新线索要告诉你——顺带提醒,更衣室和厕所不行,隔墙有耳。”
元呈乖乖“嗯”了一声,从音响中传出的背景噪声立刻开始逐渐变小。仅仅几秒后,他轻声说:“您说吧。”
绿灯亮起,林丛漫不经心地打上转向灯,道:“方峻茂手里,有周白的把柄。我们目前尚不清楚究竟是什么事的把柄,不过,从他的反应来看,不像是吃喝嫖赌这类常见的烂事。”
“好,我想办法旁敲侧击一下——不过,林队,就算问出了是什么事,和案子又有什么关系呢?”
元呈的问题,倒令林丛一时有些失语:“这个……”
是,坦白来说,周白和这个案子,并不存在直接联系。又或者说,和这尚且未知的把柄相比,周白是否真的替方峻茂提供了作案时间、作案地点,才是更为重要的存在。
“——要是能知道他的把柄是什么,问出他是不是方峻茂的帮凶,会容易得多。你也知道,我们没有实质性的证据,空口白牙、要让周白这种当惯了领导的人失去防备、承认自己做过这些违法行为,难如登天。”
王了及时开口、替他补充了理由,神情却依旧有些烦躁。
——不过,此时此刻,烦躁的,不止他一个人。
电话那头闻声,原本急促的呼吸声顿了两秒,才沉声道:“王了老师,您也在啊。”
——语气多少有些不自然。
林丛听出他情绪不佳,不知怎的,几乎马上便猜出他为何如此,忙解释道:“是这样,乐乐昨天借了一半人给一队,现在这些事,就指着我们几个人忙活,这种充数的活,当然是找个最闲的人。”
闲人?
王了冷笑一声,不置可否。
得,合着之前天天守着电脑处理信息的不是他。
好容易才哄着元呈挂了电话,林丛瞟王了一眼,总算从方才、元呈的异常反应中得到些灵感,不可置信、以至于多少有些夸张地叫道:
“——操,王了,你这副死德行,不会是记恨我把你叫出来、没让你留在乐乐那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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