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时的车被王了停在小区外,警灯闪烁,惹得路人不时回首注目。
林丛快步上了车,一面嘟嘟囔囔骂着王了停车不熄火,一面动作急促地拉着安全带。元呈坐在副驾驶,静静地望着他,似是在想些什么。
林丛用余光留意到他欲言又止的神情,猜不出他究竟是想说什么、做什么,不觉便紧张起来。
抢在元呈之前,他说:“还没来得及问,你怎么突然回来了?”
“我能做的,已经都做了。”
“对你而言,这里不安全。”
元呈对此不置可否。他将视线落在窗前的招财猫摆件上,思索几秒,忽然说:“您是担心我?”
林丛正在开导航的手指微不可查地一颤,敷衍道:“当然,我是你师父。”他多少有些不自然地加快语速、岔开话题,“我先送你回家,住哪?”
元呈又望他一眼,与此同时,冷冰冰的导航声音从他手机里响起。
“警局附近。”他说,“您不是翻过我的基本信息吗?”
左手边的气氛明显地冷下来。五分钟后,车子开出小区,刚一上马路,就干脆利落地打着双闪停到路边。
“你什么意思?”
近日来,林丛鲜少对人露出这般严肃冷峻的神情——元呈不合时宜地联想到,也许上一次,还是因为自己冒失摔坏了他的手机膜。
这样的联想,顿时令他愉悦起来:“我不想走了。”
林丛叹了口气,沉重之余,又有些无奈:“如果这次,不是泼你脏水,是直接来要你的命了呢?”
元呈十分笃定道:“他不敢。”
不敢?林丛毛骨悚然,深知世界上还没有什么陆追不敢做的事。此人一贯理智,然而能够做得出灭门的案子,谁又敢说,他不是同时有着野兽的嗜血脾气?
大概只有元呈这样的初生牛犊,才敢跟他较这样的劲。
“生命问题,冒不起险。”
元呈沉默了。林丛试着用余光继续审视他,却丝毫瞧不出他眼下的情绪如何。相反,他只觉对方此时此刻冷静得有些令人恐惧,像是暴风雨前最后的宁静,反常又诡异。
他心下一慌,又尽量放平了语气,补充道:“听话,明天一早,趁时间还不久,先坐车回去避避风头。”
话音未落,元呈打断他,说:“——我不回去。如果您是怕陆追发觉我们在戏弄他,按照那个他送给我们的网站上的监控视频同步速度来说,恐怕,早在一个小时前,我们上了同一辆车的那一刻起,这件事便已经尘埃落定了。以您方才的悲观揣测,与其回家等死,我倒不如就留在这里,给大家做个活饵。”
“别说那不吉利的!”
兴许是“活饵”或是“等死”刺激了林丛某根脆弱的神经,他下意识地一拍方向盘,横眉怒目地瞪着元呈,“好,想留在这是吧?老子奉陪到底!打今儿起,老子就陪着你当个饵,看看大鱼来了,先吃了我还是你!”
他是豁上一切,预备舍命陪君子,元呈却只定定地回着他的目光,恳切道:“林队这话当真吗?”
“当真。”
话出了口,林丛忽然发觉,元呈话里话外,似乎是刻意引着他。然而覆水难收,元呈只淡淡一笑,道:“好。”
他的狠话扑了个空,不知道他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难道元呈胆子已经肥到会用言语戏弄他了?林丛直觉并非如此,可瞥身旁人一眼,又瞧不出他有什么想法。
没想到,教了几个月,倒是他先学会了喜怒不形于色。
——又或许,从他们的故事还没有交织起,元呈便如此,而毫无遮掩的那一面,自一开始,就是刻意做给他看的。
这猜想有些恐怖,林丛跟着导航转了个弯,觉得自己是太过草木皆兵。
元呈好歹也是他带出来的人,是什么脾气,他应当最清楚。
下车,将人送到楼下,林丛正要走,忽然又被元呈叫住。那人立在路灯下,望着他,似笑非笑道:“林队,不是说要看看,我们谁先被‘吃掉’吗?”
林丛不明就里。元呈眨了眨眼,貌似有些错愕地看着他,语气单纯:“如果就是今晚,而我们在这城市的两端,您怎么知道,我们之间,是谁先出了事呢?”
原来是在这里等着他。
林丛不免觉得好笑,并未往深里想,只说:“那就收留我一晚,当是你实习期的学费了。”
不过这一拜访,林丛望着这屋内的陈设布置,才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先前在元蕖的花室里,元呈为何能仅凭一把颜色不配套的铲子,便咬出方峻茂同他兄长交好的证据。
这是间整齐到有些过分的屋子。一切东西,都老老实实、按照一定的规律,待在它们应当在的地方,不容一丝一毫的纰漏;所有物品颜色搭配良好,彼此相互映衬、相互配合,似乎不容任何外来物品破坏其中难能可贵的和谐性;虽然其主人短暂离开了几天,地面、桌面却依旧干净,充其量有层摸上去才可发觉的薄灰。
但,也由于其主人的短暂离开,此地本就不够明显的生活痕迹,也随之降至低谷。
林丛站在玄关,望着这整齐如售楼处样板房的布置,不免有些手足无措。
房屋不大,胜在室内设计得当,配上元呈这有条不紊、井井有条的整理风格,倒是显出些游刃有余的气派来。元呈迎他进来,瞧瞧时间还早,便叫他在客厅坐下,消磨时光。
“你吃晚饭了?”
这话虽然符合情景,可是一听就知道是没话找话。林丛不太自然地清了清嗓子,答:“没。正准备去吃饭,事儿就找上门来了。”
元呈闻言,手还没擦干就从厨房探出半个身子:“林队,您想吃什么菜?”
林丛倒是一恍惚,没料到接下来是这么个问题:“什么?”
“家里还有点菜,您看看,想吃什么?”
原来不是没话找话吗,林丛不免有些汗颜,起身跟过去,礼仪性地扫了一圈,拘谨地劝他:“元呈啊,别忙活了吧,咱对付吃点就行了……”
不对啊,这小子不是出门了几天吗,冰箱里怎么还有囤的菜,还这么新鲜?
林丛从这一刻起才清楚意识到,他方才在路上的某个猜测,好像不是全无道理。
“对付点啊……那我炒个土豆丝、煮个粥?”
“你们家……就没有什么东西是即食的吗?”
元呈削土豆的手一停,若有所思道:“有是有,但能当饭吃的那部分,我回老家之前刚刚吃完了,还没来得及囤。您要是饿了,先吃点零食也成。”
林丛没的说了,只好敷衍着退出来,在屋中浏览起来,预备给自己物色个过夜的地方。
他办公室睡惯了,就是睡地板,照样能睡得日上三竿。说是找地方,不如说是打着这旗号在屋内瞎转——越转,越觉得先前那一晚,元呈能在他那仿佛刚刚经历过世界大战的屋内坐上那么久,完全是靠他坚强的意志力。
既然想到这里,他难免也想起元蕖和方峻茂。
地下室里究竟有什么,到了这时候,基本已经成为一个已知条件。林丛懒得再去思考方峻茂为什么要与陆追同流合污,唯一的难题是如何用最低的成本,将陆追绳之以法。
他已同几个同事研究过,这地下室是个绝对的密室结构,不存在任何向外的途径。也就是说,达成瓮中捉鳖,并非全无可能。
怕的事只有两件:
头一件,怕他藏了足量的化学品,一旦遇到意外,会引爆或是释放有毒气体,与他们拼个鱼死网破。
次一件,怕局里有内鬼,万一让陆追提前跑了不说,还要给他们刑侦队头上扣一顶“暴力执法”“不讲证据”的帽子。
若林丛还是12·7案以前的那个林丛,他当然可以莽撞行事,为了案子,一腔热血地闯,拿自己的命去撞,总能撞开一面墙。然而时过境迁,一切,终究还是总结为一句“今时不同往日”。
眼下已经快要到九月份。这案子早在高考前便已经开始,若是开学前还不能给社会公众一个交代,陈局威胁过,到时候统统背上处分,卷铺盖走人!
餐厅传来锅碗瓢盆丁零当啷的碰撞声。林丛嗅到饭菜香气,不等元呈开口叫他,自己便先行回来,乖乖落了座。
“我今晚睡沙发。”
元呈闻声,倒也并不是很震惊,只是向某个方向比划一下,说:“林队,这房子有客卧,我等会儿把床收拾出来就是了。”
“别吧,这多麻烦……”
“不麻烦,床上用品都收拾在那一间,按时晾晒的,拿出来用就是了。”
真诚确实是唯一的必杀技,林丛顶着他诚恳到有些不切实际的目光,到底没拗过元呈。
吃过饭,依旧没思路,唯一从心底里浮现出来的思路是……
厨房里洗碗的那个庞大的身影,看上去倒是很令人安心。
——这根本就不是工作问题吧!
林丛叹了口气,觉得自己真是疯了。
也不知元呈家的环境有什么魔力,简单的洗漱过后,躺在这张完全陌生的床上,仅仅几分钟,竟然来了困意。林丛近来休息一向不足,好容易抓到这么个机会,干脆打了个哈欠,准备先行休息。
然而,就在半梦半醒间,他却忽然被一通电话叫醒。
电话那头的声音,或许是由于大脑尚不清醒,听起来还有些失真。但,即使如此,他还是能很轻易地听出电话那头围了好几个人,而正捧着听筒、虔诚地对他汇报的声音激动又紧张:
“看守所那边传来消息,邢锐说,有至关重要的事,要和我们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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