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割喉

背后的沈祁在想什么,顾从酌并未分神去想。

总归该想的他早已想过,多余的思虑只是徒增烦忧,对他早日揭露恭王的真面目并无益处。

眼下,还是得先查清楚李诉的死因。

顾从酌目光下落,棺椁里的人身上覆了层薄薄的白布,将面容掩去大半,只从布料顶上露出杂乱的头发,沾着血迹。

依据大昭百姓的习惯,人死后不必用白布裹身,讲究一个生来磊落死亦清白,除非是毁了容貌或者尸身有损,才会用白布遮盖。

顾从酌指尖敲了敲腰间剑柄,未多迟疑便侧身向李夫人询问:“李夫人,李指挥使死得蹊跷,按例,顾某需查看其尸身,以助查明凶手。”

李夫人仍跪在地上,闻言身形一震。

少顷,她缓缓地点了点头。

依旧没有说话。

这便是同意了,顾从酌不再多言,朝着棺椁上前几步,伸指捏住了那张白布的边沿,果断地揭了开来。

布料滑落,露出其下一张青白僵硬的死人脸,双目紧闭。

李诉长得便是副粗犷样,方脸膛、深眼窝,嘴唇厚实,顺着肩背往下看,却只见筋肉松垮,将衣袍撑得鼓鼓囊囊,整个人有些被酒色泡发了的虚肿。

顾从酌目光不在此多做停留,而是直截了当落到他的颈项处横亘的刀痕。

伤口深可见骨,翻卷起的皮肉边缘异常平整,没有丝毫拖泥带水的痕迹。

顾从酌微不可察地蹙了蹙眉。

他也是个用刀剑的行家,自然能看出这下手之人极其利落,动刀时更没有半点犹疑,力道角度全拿捏得驾轻就熟,非老手辣手没这等心性。

顾从酌再往下看,李诉的双手垂在身侧,右手食指和中指的指甲都有断裂,死前应当有过剧烈的抓挠和挣扎。

顺着这痕迹,顾从酌的目光移向李诉的手腕,腕骨上方,赫然有几道深紫色的淤痕,形状狭长,边缘模糊,不像绳索的痕迹,更像是什么布条勒出来的。

“顾大人……”

有道沙哑的嗓音唤了他一声。

顾从酌回过头,却见从他进门后就始终低着头一语不发的李夫人,不知何时抬起了脸,直直地盯着他。

她眼下青黑一片,眼神空洞,面色苍白简直胜过棺中的死人,显然这两天都不曾合眼休息好过。

李夫人嘴唇翕动,低低地问道:“我家老爷……他是何时断气的?”

顾从酌闻言微顿。

他盯着李夫人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不答反问:“夫人,府中是何时发现李指挥使遇害的?”

李夫人身形又是一震,顾从酌甚至疑心她会就那么从拜垫上跌下来。

好在有只手忽地从她身侧伸出来,险之又险地将人搀扶住。

“昨日五更天时,”李谦担忧地看了一眼自己的母亲,替她答了,“院里的丫鬟见父亲迟迟不起来上朝,进去卧房唤人的时候发现的。”

“丫鬟现在何处?”

“应是在后院……可要叫她来问话?”

顾从酌“嗯”了一声,又道:“还需去卧房查看一番,叨扰府上了。”

李谦连忙道:“应当的。”

*

穿过弯绕的回廊与小门,便是后院。

李谦在侧前方引路,李夫人紧跟在他身后,脚步踉跄,引得李谦频频回头。

顾从酌将这一切尽收眼底,走到李诉的卧房门口,便见廊下守着两个仆妇。

李谦解释道:“父亲出事后,想着官府或许会派人来调查,我就让母亲命人将这里看管起来……没人擅自进去过。”

这倒的确给顾从酌省了事。

顾从酌略一颔首,径直推门而入,屋内果然还维持着原样:书案上堆着杂乱的卷宗,其中一本掉在地上,笔孤零零地横在一边,砚台里的墨已经干透了。

往里几步,是张巨大的梨花拔步床。

帷幔是放下来的,沉沉地垂落着,将床榻里头的情形完全遮蔽,有一瞬间,甚至像是灵堂停着的那具棺材。

铁锈的腥气先是如丝如缕,顾从酌越走近,血腥气就越浓重。

他停在床前,单手撩开了那层厚重的帷幕,猛地向边上一拉。

床榻上铺着的锦被整整齐齐,四角平整,乍一眼看去连半丝褶皱也无。

顾从酌视线在那片平整的锦被上一扫而过,随即俯身伸手,指尖触到冰凉的锦缎表面,捏着被角揭起——

底下赫然是触目惊心的暗红。

不是一星半点,是大片大片的、像能渗过床板直滴到地上的暗红。

因为过了两天,血迹基本凝固,颜色深得发黑,边缘则是细细的血点。

顾从酌脸色未变,跟进来的李夫人却是身形一晃,喉咙里呜咽了两声,被骇了个正着,又堪堪站稳。

除了浓重到令人作呕的血味,顾从酌还捕捉到了一丝淡淡的酸气,夹着酒味混在这儿,似乎是在靠近枕头的位置。

顾从酌拿指背挑开,在枕头底下、靠近床缝的地方发现了滩暗黄的痂,隐约能看到没消化的米粒菜叶,边缘卷翘着,像块被人踩烂的臭抹布。

“前天夜里,李指挥使喝酒了?”他将手收回来,对着李夫人问道。

李夫人起先神思恍惚,不知在想什么,被李谦悄悄碰了碰手臂才回神。

“是,”她应道,“老爷那日与同僚出去饮酒,快三更了才回来。”

大昭有宵禁,一更三点暮鼓敲响后,就不许百姓在街上随意行走。但李诉作为北镇抚司指挥使,区区宵禁自不在话下。

“夫人那夜……”顾从酌顿了顿,换了个说法,“不在房中吗?”

李夫人攥着李谦的手臂,点头:“老爷醉酒后就不喜人在边上伺候,我替他端了碗醒酒汤,再更了衣,待他躺下后便退出去了。”

顾从酌重又将视线放在床榻上,那里只摆了一只锦枕,再扫视半圈,房中陈设虽齐全,却也只有一人在此长住的迹象。

恰在此时,李谦开口补充道:“我母亲与父亲……其实平日就不大住在一起,我母亲另住在隔壁的院落。”

他作为两人的孩子,对这一点倒是毫不避讳,相当自然就说出口了。

顾从酌道:“顾某原先听闻,夫人与李指挥使感情甚笃,人人称羡。”

这回比李谦反应更快的是李夫人。

她几乎下意识地冷嗤了一声,脱口而出道:“感情甚笃……这约摸是十余年前的传闻了,顾大人应是听错了。”

顾从酌又道:“愿闻其详。”

李夫人却话头一转道:“本也没什么稀奇的……顾大人还未娶妻吧?”

得了顾从酌的肯定,李夫人唇边勾起一抹笑,只是笑意惨淡。

她说:“顾大人若是有了家室,就知道这天下的夫妻都没什么两样,若是哪方铁了心要寻错处,那但凡有一点不合心意,便成了天大的过错。”

“就算是月老显灵、天赐良缘,恐怕也得变成难断的怨侣孽缘。”

*

三人从李诉卧房里出来。

日头渐高,罕见的暖阳将屋瓦上最后一点薄雪也慢慢消融,照在院前的空地。

相邻的小院里,几个穿厚袄的丫鬟小心翼翼地搬动着青花瓷盆,数丛亭亭玉立的花苞被碧玉叶片簇拥着,生机勃勃。

见顾从酌等人从房里出来,当中一个穿着藕荷色比甲、梳着双丫髻的丫鬟连忙将花盆轻轻放在地上,拍了拍沾着泥土的手,快步从月洞门处走了过来。

她脸上还有几分茫然和紧张,连带着行礼也有些乱:“奴婢小荷,见过夫人、少爷,见过顾大人。”

李谦于是道:“小荷便是昨日早晨发现父亲遇害了的人……她方才应是看我们在房中,才去隔壁搬花,非是有意怠慢。”

顾从酌本也不在乎这些虚礼,李谦看他面上没显出什么不满,便转头温言对小荷说道:“顾大人有话要问你,你如实回禀即可,不得隐瞒。”

小荷连忙点了点头。

她瞧着最多也就十四五岁,脸颊冻得发红,估计是被李诉的死相吓得不轻,眼睛也是通红的。

这还算好的,倘若是个闺阁千金或纨绔少爷撞见,只怕要吓得大病一场。

“小荷,”顾从酌语气平直,虽仍称不上温和,好歹消了几分威压,“你将昨日早晨推门后所见的景象,一字不差地说与我听即可。”

小荷吸了吸鼻子,眼神飞快地在李谦那儿瞟了一下,又急急地点头应下。

但她没有立刻开口,而是在心底酝酿了一番,才逐字逐句说来:“回大人,奴婢是昨日五更时,见老爷还未起来早朝……老爷平日这时都要出门了,奴婢心想许是昨夜吃酒睡过了头,便去敲了卧房门。”

但没有人应答。

“奴婢敲了几回,都没听见老爷有起身的动静,于是推门进去,看见床幔还是放下来的,就想将它拉开勾起来。”

“老爷就躺在塌上,被子盖得很齐整。奴婢原本以为老爷还在睡,可帐子一拉开,外边的光亮照在老爷的脸上……”

惨白惨白,半点血色也没有。

“奴婢吓了一跳,以为老爷是得了急病,连忙伸手去推。”

这一推看见什么,顾从酌将那锦被里的血加进去就不难想象。

李夫人和李谦虽早听她说过一遍,此时再听也是汗毛倒竖,浑身发凉。

想到那幕,小荷不禁开始发起抖,手指攥得发白:“老爷、老爷的头往旁边一歪,底下全是黑红黑红的血在淌。”

小荷没说她当时差点就吓晕过去,但还是撑着,探了探老爷的口鼻。

“老爷他、他已经没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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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割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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