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过招

明明日上当空,阳光毫无保留地照进院子里,将那花苞衬得剔透。

可小荷说完,李谦、李夫人甚至廊下侍立的仆妇,都只觉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上来,脊背发凉。

唯有顾从酌的脸色丝毫未变。

他待小荷稍稍平复了些,才再次开口:“你进去时,李指挥使的手是被捆着的,还是放在身侧?”

小荷顺着他的话一想,肩膀又抖了抖,但还是语气笃定地答道:“回大人,没什么东西捆着……老爷的手就放在身子两边,奴婢、奴婢记得很清楚!”

顾从酌略一颔首。

他要问的都已经问完了,便转身对李夫人和李谦说道:“李夫人、李公子,府上之事,顾某已查验完毕,需回司后详核,今日多有叨扰,告辞。”

临近午时,外头的宾客多已离去,更不必说本就意不在吊唁的二皇子等人了。

倒省了平添周折。

李谦见他说完这两句话,似乎马上就要离开,连忙将人叫住:“顾大人……”

顾从酌停住脚步,看向他。

李谦不知怎地声音忽然低了些,小心翼翼道:“父亲停灵已是第二日……亡人入土为安,只盼能让父亲早日安息。”

大昭百姓信奉人死后第七天魂魄归家,因此棺椁要在家中停灵七日。

但李诉是横死,李谦说这话应当是怕北镇抚司一日查不出真凶,人就一日没法下葬。

“嗯,”顾从酌淡淡地应了一声,“丧仪如期,府上安心料理李指挥使后事即可。”

李谦闻言一愣。

“这就答应了?”他不敢置信地想道。

从即刻起到停灵七日,也不过剩下五日而已。

顾从酌应得太干脆,一时李谦都分不清是他心底已经有了眉目,还是这位北镇抚司的新任指挥使压根没把他父亲的死放在心上,走个过场便会草草结案。

他一抬头,想再说两句话,譬如探探这位指挥使的口风之类的。

眼前已经空无一人。

*

午后,北镇抚司。

雪已化尽,兵刃架上的刀枪剑戟却还在日照下泛着冷光。

按理说刚用过膳不久,人正是惫懒的时候,练武台上却分散站开了四五名锦衣卫,劲装紧束腰身,腰间长刀出鞘半寸,目光紧盯着当中一道健壮身影。

他赤着臂膀,肌块上渗着汗珠,外袍随意地扔在台角,下盘沉稳如钉。

即使身处被围攻之势,他面上也无半点怯色,反倒目如鹰隼,战意凛然。

正是北镇抚司指挥同知,盖川。

风过静息。

左侧的锦衣卫率先发难,刀锋凌厉直劈面门,盖川不闪不避,手腕翻转间,刀如铁鞭扫出,“铛”一声就将攻势挡回。

其余几人见状,刀光齐出如狼围猎,盖川却辗转腾挪,逼得人只能合围,却难近他三尺之内。

劲风横扫,他喉间骤然爆出一声怒喝,刀背正拍在右侧一人腕上,震得人兵器脱手甩出,哐当坠地。

过完一轮招,几名锦衣卫一扫剑拔弩张之势,勾肩搭背地下来喝水。

“不愧是川哥,这刀法真顺溜!”

“我看这司里,没人能打过川哥吧?”

“那可不,要不然那李诉那么看不惯川哥,怎么还拿他没办法?”

随后一阵轰然大笑。

除这明显是在操练的一批人外,还有六七个弯着腰窝在墙根底下的阴影里,将几人对练的场面从头看到尾,呸一声,打嘴里吐出半截草茬。

“莽汉一个,”当中一个瘦高个撇了撇嘴,话带讥诮,“再练有什么用?还不是叫人白捡了指挥使的位置去?”

“就是就是,白费这折腾的功夫,不还是得听人使唤?”旁人应和。

北镇抚司的老本行就是探听消息,这群人自然早得知了要新来个指挥使,做顶头上司的消息。

原本瘦高个还担心李诉突然被杀,被死压着的盖川有了出头的日子,定要跟他们算算先前诸般刁难的账。

好嘛,想来也是上天要保他吃香喝辣的享福命,打外边来了个新老大,甭管是谁,总比结了旧怨的盖川强!

瘦高个嗓音不高,但在场谁不是耳聪目明的习武之人,哪会没听见?

台边一个年轻锦衣卫立刻显出怒色,忍不住嘲道:“总比某些个只会吃酒玩乐的耗子强……也不知新来的指挥使看不看得惯这懒皮,吃不吃那拍马溜须的招儿!”

“你这瘪三!”

两方人马眼看就要打起来,被议论的盖川倒低喝一声:“都把刀收起来!”

那瘦高个耀武扬威惯了,脖子一梗,还想争辩,却被盖川眼里的冷意逼得把话咽了回去。

盖川又看向怒目相向的愣头青:“他嘴欠,你就要动手?有闲心听闲话,还不如多练个几招,才算给我争面!”

被叫做愣头青的年轻人缓缓松开攥着刀柄的手,垂首道:“是属下冲动。”

话虽如此,可看他神态就知他年轻气盛,还没放下这“新仇”呢!

他正寻思着下了衙,走到暗巷里给瘦高个套粗麻袋打一顿出气。

院门外却突兀传来道陌生的嗓音:

“单昌,发力太猛,下盘虚浮,一击不中,门户大开。”

愣头青一愣,随即很快反应过来这番点评是说给自己听的,连忙转头看去——

只见一身着墨色常服的男人,不知何时已在门边,指节从皮革半指手套里探出,虚按在腰间悬着的剑柄,眸光扫过时神色冷淡。

顾从酌点完一人,将目光挨个掠过方才出手过的几人:

“杨向,出刀过急,后劲不足。”

说的是左侧最先动手的那位。

“高柏,基本功不够,握刀不稳。”

说的是右侧被打落兵器的那位。

……

众人悚然一惊。

他们自然知道自己哪有不足,却没想到这人在方才短短半炷香里,就能将几人招式全看透,还简明扼要指出问题所在。

何况,这人分析得那么清楚,必定是将他们的过招从头看到了尾,可他们却无一人发觉!

单昌最是急性子,当下就直截了当,高声道:“你又是哪位?”

顾从酌并未作答,将视线落在最后一个盖川上,与他倏然眯起的眼正正相对。

他说:“盖川,刀势如虎,功底深厚,只欠两分变势,便可再进一步。”

场内一下子陷入寂静。

众人没想到连北镇抚司里最能打的盖川,在他嘴里都还“欠点功夫”,这跟上门来挑衅有什么区别?

单昌即刻起身,又被更快起身的杨向和高柏拉住。

他转过头,低声道:“拉我做什么?都让人指到头上来了……难不成让人当锦衣卫里全是孬种吗!”

高柏比他冷静:“你打不过他。”

单昌气得发懵:“我还没打呢!”

这头还在拉拉扯扯,那头盖川胸腔里却忽地发出一声闷笑,鹞子翻身般重上了练武台:“嘴上谁都会说,不如比试两招来见真章!”

话音未落,他脚尖在兵刃架上一勾一踢,一柄未出鞘的制式腰刀带着破空声,直射向门边立着的顾从酌!

这一下突如其来,又快又狠!众人屏着呼吸,想看看他会做出什么应对。

顾从酌眼皮都没抬一下,右手随意一探,那柄激射而来的腰刀便稳稳落入他掌心,刀身纹丝不动,连鞘都未发出半点磕碰之声。

接着他足尖点地,眨眼间已在台中。

盖川瞳孔微缩,更加确定眼前这位是个硬茬子,但他战意已燃,不可能退却。

他厉喝一声:“看刀!”

人随声至,盖川手中长刀悍然出鞘,当头劈向顾从酌,力气没有半分保留,比刚刚与单昌等人对练又强上许多!

顾从酌眼神微凝,并未拔刀,而是连刀带鞘向上一格。

“铛——!”

盖川只觉一股巨力反震回来,虎口发麻。但他刀势不停,霎时间劈、砍、撩,招式疾风骤雨。

身处中心的顾从酌恰似惊涛骇浪里的一叶扁舟,看似随时倾覆,却总在千钧一发之际,以未出鞘的腰刀挡、卸、拆。

盖川越打越心惊,只得使出看家本领,手腕一沉,竭尽全力使了一记刺!

他原以为这记至少能让顾从酌撤开半步,谁料顾从酌不退反进,错步欺近将未出鞘的刀身一压,正撞在盖川肋下。

盖川闷哼一声,踉跄后退三步才站住,攻势已失。

再一抬头,那柄刀鞘无声无息停在盖川的咽喉前半寸,杀意转瞬即逝。

顾从酌点到即止,一抬手,那把从始至终都没机会亮相的刀登时重归原位。

他道:“有进益,还需再练。”

*

满场寂静,落针可闻。

盖川僵立在原地,胸膛剧烈起伏,额角也全是豆大的汗珠,近乎力竭。

从他踢刀上台,到此刻胜负已分,不过电光火石之间,至多二十招。

这二十招……

盖川将目光落在顾从酌腰间的那柄剑上,心知肚明人家若是用剑,连二十招都不必自己就得被打下台来。

他深吸口气,压下翻腾的气血,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却心服口服:“盖川,见过指挥使大人。”

显然,他早就猜出了顾从酌就是新来的指挥使,却还佯装不知,等和人比试完了才叫破身份。

说实话,在见到人之前,盖川还心怀恶意地揣测过这赫赫有名的镇北军少帅,有没有可能是个空有虚名的公子哥。

毕竟在京城,仗着家里有功勋,进卫所里混资历的也不是没有。

但人甫一露面,盖川就知道是自己想岔了:镇北军骁勇善战是出了名的,没道理少帅反而是个草包。

顾从酌只说:“将李指挥使最近过手的卷宗,都送到我案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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