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哪……”清涟盯着她,目光也缓缓从她脸上移到她身后的那团东西之上,心底的寒意慢慢传遍全身,忽然直起身子,神差鬼使一般伸手扯下了那个东西上覆盖的厚重乌黑的布……
破布落地,原来是一件早已沾满污垢的破旧皮袄,月石柔润的银光下,露出了皮袄下的东西。
四下无声,只有秋水急促的喘息声清晰的响在每个人耳边。清涟呆呆跪坐在地上,看着眼前的景象,手脚冰冷。
皮袄之下,是一个“人”,或者说,像是一个人。
这个人,只有半边脸。从额头正中,到鼻梁嘴唇,整整齐齐的被分为两半,一边肌肤平滑如常,另外的一边,却是一种狰狞可怖的暗红颜色,仍旧潮湿发亮的筋膜之下,甚至可以看到一条条交错的血管里,血液在缓缓的流动,这半张脸上,竟然没有皮!更为可怖的是这个人的一双眼睛,在那半张好脸上原本的眼睛已经被人剜去,只有一个深深的黑洞,而在另半张已经剥去面皮的脸上,却有一只没有眼皮遮挡的眼珠向外突出,因为没有眼睑遮挡,这只眼球的白眼珠显得十分硕大,上面布满红丝,可怖至极。若不是因为有裴夫人在旁,知道这个“人”的确是一个人,在此种地方乍然看见,胆子稍小的只怕立时便会吓晕过去。
不知到底过了多久,清涟樱唇微微颤抖,低低的道:“他……他是……”虽然她心里已经想到了那三个字,却无论怎样用力,都没法从嘴里说出来。她不相信,那位俊雅慈和的裴大人,那个少年学剑,只身闯荡九州的裴大人,那个深爱自己妻子和儿子的裴大人,会变成眼前这个被剥去半张面皮,狰狞可怖,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她不相信!她怎能相信!
裴夫人脸上的肌肉剧烈的抽动了一下,像是强行忍受着巨大的痛苦,一双枯瘦苍白的手,十只手指全都死死地抠进地上坚硬的石缝中,殷出暗红的血色。
“他就是我的丈夫……裴怀安。”她冷冷的说了这一句话,慢慢地垂下头去,一动不动。
清涟呆呆看着眼前那张狰狞似鬼的脸,身子一歪,竟然向后坐倒在地上,却根本没有知觉般,连眼珠都不会转一下。
轩辕承半跪下来,扶住清涟肩头,眼睛看着裴大人那张恶鬼般的脸,低声道:“裴夫人,裴大人的神志可还清楚?”他见这半天,裴怀安只是瞪着那仅剩的一只毫无遮挡的眼珠直直盯着面前,半张脸上毫无表情,既无愤怒,也无痛苦,不由心中略有疑云。
裴夫人听见他问,抬起头来看着他,慢慢摇了摇头,“自从他变成这副模样,就再也没有说过一句话,呵……他也没法再说话了。”
轩辕承一惊,“没法再说话,为何?”
裴夫人冷冷一笑,“三堂会审的时候,他们就已经割去了怀安的舌头,没有舌头的人,又怎能说话。”
轩辕承沉默不语,一簇烈火渐渐燃烧在他双眸之中,眼前所见所闻,竟令他想起了十多年前在帝神之城,自己和娘亲是如何被像畜生一样拉上那座高高的祭台,若不是师尊及时赶到,自己和娘亲岂非也会是此种下场!他本以为钩吻大祭司已是世上少有的恶毒之人,现在却渐渐明白,原来这样的残酷血腥,在这个世界上,比比皆是。
沉默之中,清涟微弱的声音忽然传来,“那么……云熙呢,云熙是不是也……”
裴夫人听见“云熙”这两个字,红肿的双眼中顿时明亮了一下,抬头看着清涟道:“云熙……”这两个字就像是黑暗中的一道阳光,将裴夫人绝望痛苦的脸照亮。
“清涟,答应我,帮我找到云熙!”裴夫人忽然伸手抓住清涟双手,用尽全力的抓着。
清涟一愣,“找到云熙?云熙他去了哪里?”
裴夫人微微喘息,“在裴府被抄的前一天,云熙就和那位白姑娘一起离开了家。他不辞而别,只给我和怀安留了一封信,说他今生非锦绣不娶,无奈我们不肯接纳白锦绣,所以他宁愿放弃锦衣玉食,和白锦绣远走高飞,不能尽孝于我们膝下,他今生有愧,拜别爹娘,养育之恩,只有来生再报。”说到最后,裴夫人语声哽咽,就算她已经经受了那么多残酷的折磨,从刚才看见她的时候起,她都没有掉过一滴眼泪,而现在,在说起自己唯一的儿子之时,她冰冷沙哑的声线,终于颤抖,已经干涸的眼中,慢慢蓄起冰冷的泪水。
“白锦绣,又是白锦绣……”清涟低下双眸,喃喃地道。她记得长安城那个胖玉莲说过,在七月十四那天夜里,有人看见白锦绣进了刘家村,而七月十五晚上,便有那个神秘人在大理寺门前鸣冤告状,七月十六裴府被抄,现在照裴夫人所说,白锦绣在七月十五夜晚之前,便已经和裴云熙离开了裴府,不知所踪。种种迹象,无一不能说明,白锦绣和裴大人获罪、裴家家破人亡之事必定有脱不开的干系!手指握住裴夫人冰冷的手,柔声道:“裴伯母,你放心,我们一定会找到云熙,把他好好的带回来。我们现在就带你和裴伯伯离开这里!”说着伸手搀扶裴夫人,同时仰脸看轩辕承,轩辕承会意,上前一步,俯身去扶裴大人。
裴夫人看见他的动作,下意识的要向堆坐在地上的裴大人扑去,口中失声道:“住手!”轩辕承吓了一跳,双手本已扶住裴怀安的手肘,却又松开,转头看她。他手放下之时带起了裴怀安身上盖的一件破旧的长衫,无声落地,露出了刚刚掩盖在长衫下的整个身躯。
轩辕承转头一瞥,如同泥塑,低头盯着地上那个人的躯体,无法说出一句话。虽然他是一个男人,虽然他已经见过了包括剥去人半张脸皮这样残忍的事,但当他看见现在的情景时,十只指尖竟然全都冰冷,不由自主的微微颤抖,这已经不仅仅是一种骇然,更为强烈的是一种几乎出离的愤怒。
地上的裴怀安,上身并没有穿衣服,并非是没有衣服给他穿,而是他根本就不能穿!在他已经枯瘦如柴的身躯上,两肋的地方,竟然也没有皮!不只没有皮,甚至就连肉都已被撕扯得稀烂,几根白森森的肋骨赫然外露,体外与内脏间,似乎只是隔着一层血肉模糊的薄薄筋膜。再向下看,是他的双脚,也许这已经不能被称之为“脚”,因为在这双脚上,已经没有一丁点儿皮肉,却也看不见一点儿血污,这双脚上的肉,早已给人剔得干干净净,一只脚到脚踝,另外一只直到小腿,一副白惨惨的脚骨耷在地上,在黑色的地面衬托下异常刺目鲜明。
清涟骇然看着眼前的一切,似乎不能相信这会是真的。裴夫人挣开她的手,返身扑到裴怀安的身上,从地上抓起那件破旧长衫重新盖住他身体,双手紧紧将他抱住,低低地道:“怀安,我知道你疼,你忍着些,我给你盖好……”清涟呆呆站着,似乎不知道自己现在要做什么,脸上的神情似乎极是痛苦,却根本没有发泄的渠道,只是一片惶然的回头看着轩辕承。
轩辕承微微闭了一下双目,咬着牙慢慢问道:“谁干的……”
裴夫人发出一声低低的惨笑,声音如同夜枭般凄厉沙哑,“还能……有谁?三堂会审,邝大永,费仲叔,韩文广……,这三个畜生……”
轩辕承在心里默默将这三个名字念了一遍,双眼如同火烧,他早已想到裴大人定然是被屈打成招,也曾听长安那个小老头说过三堂会审时的确是动了大刑,但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在这世间,竟然还会有如此惨无人道的酷刑,这样的刑法用在人身上,只要是有血有肉的活人,几乎没有人能熬得过!这已经不是审案,而是根本就要置人于死地!蹲身下来,伸手搭在裴怀安露在外面的一只手腕上,受到如此摧残折磨,带着这样一身惨不忍睹的重伤,千里流放到这无水无粮的茫茫沙漠,虽然他也不愿猜想,但却不得不去验证,裴怀安大人……是不是还真正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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