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太子

一些恐怖的记忆再次向她涌来。疼痛,挣扎,那些噩梦般的过往都在那一瞬间再次回到了她的脑海。她仿佛被扔进了冰窖一般,被以排山倒海之势压来的黑暗与阴冷裹挟着,动弹不得。

她知道那是什么。

是死亡。

近在咫尺的死亡。

京城一共才多少人?巫蛊之祸祸及数万人,太子皇后一党被尽数剿灭,即使是与太子无交的京中官员,也为了保命互相之间乱检举,一时间血染京城,冤魂无数。

原本还指望着清廉为官的林秉安不会在朝中结党营私,与太子八竿子打不着,好歹还有一线生机,还可以垂死挣扎一下。

而如今,他成了太子知交了,这下好了,不用费劲了,因为已经必死无疑了。

“林姑娘?诶诶,林姑娘!”

林予遥猛地回过神来。

“哈哈哈,太子殿下,您有什么事么?”她突然两眼一黑,双腿一软,李凭连忙扶住她。

“林姑娘,你怎么了?还好么?”

“无碍殿下,我好得很。哈哈,好着呢。”

林予遥使劲站起来,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自然。

“这儿这么多人,你自己一个人怪不安全的,我在这和你一起等会儿他吧。”

“嗯。”

他们二人在一个灯火阑珊,四下无人之地站定,等着林秉安路过。

林秉安啊林秉安,你这让我怎么救你?你好好上你的班摸你的鱼,你非得跟太子扯什么关系呢你?还知交,致死啊!

“你这小丫头,胆子这么小,怎么,怕我?”

怕你?我是怕死!

因为你这个老登,我是够呛能活了,天杀的那就都别活,创死所有人!

“不是啊,我是看家兄不知天高地厚,敢与堂堂太子殿下相交,实属佩服。”

“嘿,与我相交怎么了?”

“太子殿下何等尊贵,我等草民,不敢不敢。”

“我大越讲求天下人人平等,天子与庶民……”

“殿下,您自己信么。”

“我……”

“你们上面这些人要是打起来,你们死完我们死,我们死完百姓死,该死的,就不能消消停停安分守己过你们的日子,争那两个破权打的头破血流就有意思!”

“你咬我我咬你,胜者生败者死,以和为贵这样的道理就不懂!就非要争!非要评出个胜负!争来争去天杀的到最后死的还是一群平民老百姓!”

“那个皇帝老儿就放任他们欺负你,就眼睁睁看着他们逼你,就不能大家一起和和气气体面的老去!就非得在史书上留下那一纸骂名!”

李凭看着义愤填膺的林予遥愣在原地,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忙捂住她的嘴。

“林姑娘,林姑娘快别说了,被有心之人听见你和你哥都要被杀头的!”

见林予遥逐渐消停下来,他才把她松开,叹了口气。

“殿下,反正早死晚死也是个死,你若是觉得我大逆不道,便把我抓去,送到皇帝面前,我定会跟你脱清干系。”

“不,你说得对。”

李凭抬起头,望着廖无边际的黑夜。

“我也想知道,为什么我们的家,就变成了这样。”

李凭沉默了许久。

“在我小的时候,父亲、母亲、我还有弟弟还是平民,日子虽艰苦,但至少,我们是一家人。”

“后来我七岁,弟弟五岁那年,前朝倾覆,父亲被掳去参了军,被叛军俘虏后,又被当时的叛军首领相中培养成了他的接班人,他们打了三年的仗,一路杀到了永宁城。”

“此时那首领却突然暴病而亡,就这样,我的父亲,变成了我的父皇。”

“当我再次见到他时,他已然不是那个我记忆中强大温和而又爱护我们的父亲了。我不得不承认,他的确具有成为一国之君的潜质。在无数人的鲜血的浸染下,他变得杀伐果断、利益至上、冷酷绝情。他能为了皇位,杀了那个对他有知遇之恩的叛军首领;能为了巩固他的皇位,用各种理由处死当年与他并肩作战的弟兄,甚至是他们的家人。”

说到这,李凭攥起了拳头,声音也有些哽咽。

“他迫于舆论压力,封了我的母亲为皇后,立我为太子。后来,他又纳了无数人为妃,我的弟弟妹妹开始多的数不过来。”

“他试图也要将我变成第二个他,为了让我学会冷酷无情,通晓帝王之术,竟有意引诱我与二弟相争。二弟对他失望透顶,为了远离纷争宁愿苦练武功,在他二十岁那年,自请追随戍边将军跑到北方去驻守边疆,如今也有将近八年未曾回来了。”

“如今我已到了而立之年,直到现在,他还是嫌我太过软弱,无法继承他的大业。他从不让我出宫,二弟走后他对我的东宫更是严加管控,连太子妃都是他安排来监视我的工具。前些年我也试过偷偷跑走,可一旦被他抓回来,必少不了一顿毒打。就连今日,我都是买通了侍卫丫鬟,在母后的帮助下偷偷跑出来的。”

“所以刚刚我见你害怕,我怕你是宫里的人,要来抓我回去,那我和母后就惨了。宫中的弟弟们也渐渐长大,还有几个颇为像他。搞不好,哪日他对我失望透顶,他便会废了我和母后。我是不在乎这太子之位,可若真到了那时,我们这些失败者恐怕就只有死路一条。”

“如今我是太子,身份尊贵,受万民朝拜,万众敬仰。可我依旧想做回二十多年前,那个在田野间肆意奔跑的小男孩。”

“可惜,”李凭自嘲的笑笑,“回不去了。”

林予遥看向他,只见他早已摘下了面具,泪流满面。他擦了擦眼泪,冲林予遥笑笑。

“林姑娘,让你见笑了。”

其中的些许情节,林予遥是听过的。

这位一生充满悲剧的太子的故事,从古至今一直广为人知,在21世纪的他甚至还继续活跃在各路营销号的视频里,她死之前好像还刷到过来着......

真实的故事果然与营销号讲的有些许的参差,比如有一种广为流传的说法是李凭不是李瑞甫亲生的......

果然人们只会听自己想听的,即使没有,也会自己创造。

而这次再次听到这个故事,却是这位主人公,大越戾太子李凭,亲口说给她听的。

“殿下……”

林予遥想劝他些什么,可似乎,此局并不可解。今夜过后,他照样会回到他的东宫,去面对那狠毒绝情的父亲,充满猜忌的朝廷。他根本挣脱不了太子这一身份的束缚,遵从不了自己的内心,决定不了自己的人生。

最好的办法就是让老登马上暴毙。

或者一死。

或者谋反。

“为什么同我说这些?”

“林姑娘,你也觉得这些争斗是没有意义的,对么?你会理解我的难处的,对么?你也想结束这些事情,对么?”

“啊?我……”

李凭情绪突然变得激动,他的眼眶微微泛红,眼睛死死地盯着她,双手抓住林予遥的肩膀。

“我想杀了他。”

一个可怕的念头突然闪过林予遥的脑海。

不管刚才李凭说的是不是真的,他都是在利用她来拉拢林秉安,协助他造反!

或许,林秉安和他之前,也本就不是什么知交!

被逼了这么多年,好人也早已被逼成了疯子。

“殿下,你冷静一下把手松开,你捏疼我了!”

“殿下我就是想活下去有那么难吗!”

李凭红着的眼睛渐渐黯淡下去,他松开了双手,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样,眼中含着泪水。

“抱歉林姑娘,是我失礼了。我,我……”

林予遥已经被面前这个有些疯癫的男人吓傻了。她往后退了几步,甩了甩头,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图一时口嗨,我是真该死啊。天杀的,我日后一定把嘴闭的死死的。

不对,是我主动找上他的,也是真的吓到他了,他遇见我是个偶然,我破防也是因为知道他日后会造反。而在他的角度,我不过是一个屁都不懂的小孩,他是绝对不会料到我会破大防的,顶多只是想顺道利用我见一面林秉安。

往好了想,他是偶然见我和他见解相同,便一时冲动,抖出自己的过往,顺道拉个盟友,发个疯……

往坏了想,他是故意在这场灯会上守株待兔,这些过往,就算不和我说,也要和林秉安说,和他遇见的其他大臣说……

在林予遥一阵头脑风暴之际,李凭也已调整好了自己的状态。

“林姑娘。”

“……嗯?在,殿下。”李凭的声音打断了林予遥的思绪。

“你是个聪明的姑娘。”

“啊?”

“抱歉,我也不知道最近怎么了,有时情绪会不受控制。但林姑娘,我想告诉你,你不是我的棋子。”

“我只是……太久没有人说话了,这世上的人大多都趋炎附势,与那人同流合污,很久没有人能懂我的想法,能理解我对这世间的愤恨了。遇见你,一时激动,没控制住。”

“我是有反意,是想拉拢人心,可我并不想用那些肮脏的手段逼迫他人,我想用自己的行动证明自己,让他们自愿选择我,追随我。虽然这样做成功的可能性不大,但我更不想成为和他一样肮脏的人。”

“林姑娘,你放心,我没有想利用你,我也不会再与轻舟走的太近了。就算是真的到了要反的那一天,我也不会用林大人了。”

李凭无奈的笑笑,“我是太子,太容易与计谋、伪装、猜忌等词联系到一起了,你对我多有防备也是正常的。”

“正常的,都是正常的。”

“太子……哈哈哈,我是太子啊。”

林予遥听的有些惭愧和同情,但还是始终无法放下心里的提防,毕竟她不敢拿自己全家的性命去赌。或许,这只是另一种更高级的手段,只为了反向推进……

她还是不能不把他放在各种猜忌之中。

太子,你毕竟是太子啊。

远处钟鼓声响起,此时已是亥时了,林予遥和李凭已经在此处候了半个时辰了。今夜城中未设宵禁,百姓彻夜狂欢,此刻街上人依旧络绎不绝。

“你自己孤身一人,我还是陪你在此处等候吧。放心,我们不提政事了。”

“谢殿下。”

看着李凭落寞的神情,林予遥有些动摇。此刻她觉得,或许他是个值得信任之人。

或许,或许吧。

他在宫中是孤身一人,出了宫依旧是孤身一人。除了母后,身边再无一人真心待他,爱他,就连自己现在都无法彻底对他放下猜忌。

殿下,我也想活,我真的不想再死一次了。很抱歉,我给不了你更多的信任,我只能默默祈祷,希望你下辈子能投个好胎。

别的,我真的不能给你了。

我也赌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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