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契机

万宗帝年过花甲,身体早已不再硬朗,近两年沉迷丹药,对太医院的各路进谏更是愈发不予理睬,集英殿一宴后便时常心悸怔忡,眼下不知怎的竟突然晕了过去。

易珏一路撩袍疾走,到福宁殿前突然顿住了,他环顾了一眼四周,万宗帝此生尤不喜铺张,因此这座寝殿格外简朴,殿前竹筒轻磕着溪石,露出斑驳的龟裂纹路,和它的主人一样,被岁月赋予了道道伤痕。

“这里,找人修葺一下。”易珏指着竹筒对立于殿前的小内侍说道。

小内侍一脸懵状,却也不敢不应,一边点头一边挑起帘子,“太子殿下快些请吧。”

易珏移步入内,消息还未传开,万宗帝榻前只有皇后白氏一人,白氏见他进来,伸出胳膊唤他近身。

万宗帝双目紧闭,垂下的眼睫下有浓重的黑影,颧骨变得高耸而突兀,放置一侧的手臂消瘦不少,像是深秋里逐渐枯萎的枝干。

易珏当下心头一紧,看向自己母亲,白氏也在看他,但目光中流露出的显然不是悲痛之意。良久,白氏缓缓开口:“珏儿无事,你是太子,母后会帮你的。”

“帮我?”易珏心中困惑,“帮我什么?”

“你父皇始终不肯立遗诏,君心不定,乃是立储大忌。”白氏的声音慢慢低了下去,“还好有王都知,他冒着杀头的风险假传你父皇密旨,将恭亲王支去了肃州,眼下这易都城里只剩你一位皇子了。这次母亲便是要堵住悠悠众口,让那些质疑东宫的人无话可说,帮你顺利地坐上那个位置。”

*

易璨缩在山洞里,身上盖着仲相文的氅衣,出易都后发生了太多事情,他还没来得及好好捋一捋,如今算是得了闲,他将事情一桩一件全部记在纸上,试图在这杂草一般凌乱的线索里摸出一点头绪。

“白家反常,明明之前两次三番想要除掉我,可自从我们到了肃州,反倒如偃旗息鼓一般再无动作。”易璨看向在一旁擦拭剑刃的樊竝,“福月从天水传来消息,说白镇庭丝毫不怀疑我卧床不起的传言,既没有前去探望,更没有派人盯梢,为何?”

樊竝拿布擦拭剑刃的手一顿,抬头望向易璨,“六殿下在担心什么呢?白家不再有动作,我们便有充足的时间应对肃州的状况,这是一件好事啊!”

“可若我是白镇庭,必得亲自去瞧一瞧这人是否真的卧床不起,更有甚者,会趁着敌人一蹶不振的机会将其一网打尽,怎还能如此镇定地按兵不动呢?”易璨逐渐蹙起眉头,“说起来,肃州的状况也令人生疑,大哥送来消息说城中的假仲相文乃是羌人假扮,为何是羌人?羌人无固定城郭,数百年来一直在不断迁徙,他们内部并无完善的统治,部落间常有内乱发生,并非结盟的最佳人选,白镇庭为何会选择他们?”

樊竝有些迷蒙,他挠着头,“或许……是因为西域诸国中只有羌人信了他的鬼话?”

“羌人好骗!”易璨忽地有了思路,起身走了两步,“樊大哥,你真是聪慧!我怎么没想到呢?你说得没错,羌人多为游牧民族,不比楼兰、于阗、龟玆这些城郭之国,他们居无定所,白镇庭许他们肃州,他们当然乐意至极。只不过,我猜白镇庭不会让自己真的背上‘通敌’之名,所谓结盟恐怕是他使的一手‘假道伐虢’之计。”

樊竝突然被夸,一时有些激动,红着脸回应道:“若真如此,那白镇庭当真可恶!”

“可是,我尚有一事想不明白。”易璨拢紧氅衣,迎着自洞口吹进的夜风踱步,“无论是顾精卫口中的‘主子’还是那羌人口中的‘新王’,都说明白镇庭已经生了二心,他觊觎那个位置,为此还做下了丧尽天良之事。可是,即便白镇庭真的与羌人联手,也无法保证能顺利攻下易都,况且,这样弑君夺位的行为名不正、言不顺,有何意义?”

“这……”樊竝抓着头发,“六殿下,您问的这些我实在答不上来,要不我去把那仲大人喊来,我瞧着他是个机灵聪明的。”

“……少点什么。”易璨似是自言自语,“白镇庭一直按兵不动自有他的原因,他似乎在等一个契机,这个契机又是什么呢?”

俩人说话间,仲相文走了进来,一手持弓,一手拿着个信筒。樊竝眼尖,一眼认出那信筒正是侍皇司传信用的,立即问道:“有消息?”

仲相文神情复杂地看了一眼易璨,回道:“易都来的,带着东宫封章。”

“是三哥!”易璨听闻“东宫”二字立马回过神来,“快给我看看,我一直算着日子,就等三哥的消息。”

仲相文后退半步,将信筒握在手里,“太子可是那白镇庭的亲外孙,六殿下信任他?”

“信任!”易璨斩钉截铁道:“三哥待我不同,即便来日他想要我的命,我也是给的。”

“哎!”相文重重叹了口气,“果然让于家老二说中了,他方才还劝我别白费功夫,说六殿下您一定信任太子。”他将信筒递给易璨,“因带着东宫封章,我们几个都没拆,六殿下您自个儿看吧。”

易璨从信筒里取出信笺,目光自上快速扫过,面色随之变得凝重。樊竝见状猜测应不是什么好事,也跟着焦急起来,心急火燎地问道:“这是怎么了?易都出事了?朝廷不管白家?”

“朝廷任命赵挚为新任肃州州府,即刻奔赴肃州。”易璨顿了顿,“三哥说父皇他……怕是要不成了。”

“不成?!”一旁的俩人几乎同时喊出声,仲相文率先镇定下来,试探着问道:“是……那个意思?”

易璨点点头,“三哥说父皇是突然晕厥的,此前父皇因服用丹药,已经多年不遵太医院医嘱了,此次晕厥又来得突然,太医们只道是旧疾新症一并犯了……”他突然神色一动,“丹药……我知道了!我知道白镇庭在等什么了!”

樊竝皱着眉,“这关丹药什么事?”

“在舫上时顾精卫就说过,天水有一味草药名为黄芪,是炼丹不可或缺之物,父皇年年下旨要求天水进贡。假设白镇庭在这黄芪里做了手脚,那么他就可以轻松拿捏住父皇的性命,在千里之外静候父皇病重垂危的消息。”易璨快速思考着,“如果大鄢皇帝驾崩之际边境来犯,白家作为距离肃州最近的关口,白镇庭又有累世功勋在身上,必然可以名正言顺地拿到兵权,表面上是为大鄢再度披甲上阵,实际他早就与那羌人暗通款曲,此战只是噱头!此战之后,他便是救国的英雄,到时还可连大荒三城一并收入囊中,如此,白家真正是把半个大鄢握在手里了!”

樊竝与仲相文听得瞪目结舌。

易璨继续说道:“如今父皇不曾立下遗诏,朝中仍有不少恭亲王的支持者,三哥的东宫之位一直坐得不稳,但是无论哪个皇子继位,白镇庭都可以以‘摄政’之名先行辅佐,他是立下赫赫战功的将军,朝中无人会疑心他的目的——这就说得通了,白镇庭这些天来按兵不动,就是在等易都的消息,他在等父皇驾崩!”

“这……这……我们要怎么办?我手上的地方军不足千人,但尚能一搏。”仲相文着急地说道:“我现在传信给嘉、宁俩州州府,请他们出兵!”

“不可!”易璨摇头,“白镇庭行事滴水不漏,我们抓不到他的把柄,我若是他,定会将刺杀之事推到顾精卫身上,保全自己。现在就算朝廷出兵,也只是将肃州从羌人手里拿回来而已,伤不了白家一分一毫,来日白镇庭故技重施,我们仍然拿他没有办法。”

“那六殿下您说怎么办!您说了,我去办!”仲相文一拍大腿,“总不能在这里耗着!”

“此局的关键是那些羌人,若他们倒戈……”易璨低声呢喃着,忽然有了主意,“传信给阿昀,让他截断白家一切往来信件,或者想法将白镇庭困在府里。我再给大哥书信一封,让他点破那些羌人的身份,再以恭亲王之名请求结盟,羌人唯利是图,自会作出选择。”

樊竝似懂非懂,转身去取笔墨。

易璨稍稍松了口气,目光落在仲相文手里的那把弓上,开口问道:“这弓——”

“给六殿下的,净顾着说话,差点都忘了。”仲相文举起弓在手里掂了掂,“于家老二说您射艺了得,我就挑了这把让您练手,这弓是青龙木的,极轻,想来应该适合您。”

易璨诧异地张了张嘴,“给我?”

“不是什么名贵之物。”仲相文不好意思地挠着头,“这把弓原是我的,六殿下要是嫌弃……”

“不嫌弃,不嫌弃。”易璨的目光已经被那青龙木弓吸引了,接过来拿在手里左右打量,“不怕仲大人笑话,我此前从未有过自己的弓,受人之礼更是生平第一回。”

“怎么会?我听闻易都的达官显贵们私下里都爱收藏名刀名剑,朝中那些官员若知道六殿下喜欢,怕是要挤破头地争相送到您跟前。”妘家累世将门,在大荒乃是威名赫赫,仲相文私心里已把易璨看作“将门之后”,饶是听过些只言片语也统统当做耳边风了。

樊竝这时也凑上来,好奇地打量着那弓,“咱们六殿下喜欢的东西,大荒少有。”

“大荒少有?什么东西竟是这般稀奇?”仲相文低头沉思片刻,忽地想起之前去易都办事时无意中听到的坊间传闻,顿时觉得有些难以启齿,沉默良久硬着头皮说道:“若说青楼大荒确实少有,不过侍女可以找到几个,六殿下需要吗?”

“……”易璨拿弓的手一抖,十分艰难地开口道:“不需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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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包皇子他不装了
连载中札姬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