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光在沙发上靠倒又坐起来，二郎腿跷起来又放下。
「我被人跟踪了。」他说。
在一起喝咖啡的朋友连理枝噌地一下就站起来了。本来有光快 30 岁还没有找过女朋友就听让他操心的，这下别精神也出毛病。
「搁哪儿呢，我瞅瞅。」理枝伸长了脖子朝有光背后的玻璃窗看出去，「没人在看你啊。瞎说啥呢。」
有光叹口气，「我没乱讲。我感觉他跟着我好几天了。」
理枝坐下来，「谁啊？」
有光看着好朋友的脸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摆摆手，像在驱赶什么不切实际的想法泡沫一样，「没什么。给我看看你新手机。」
这一年是 2010 年，理枝刚买了几乎没有物理按键的智慧手机。「这绝对是趋势，」理枝把手机递给他，「让你爸投这个。你也买一个试试，你试了以后肯定想买这家公司的股票，划时代的产品。」
有光上下左右滑来滑去地摆弄了一会儿，「是好东西。」
「怎么样，」理枝把手机收回去，「是不是特想把你那个老古董翻盖机换掉。」
「那不行，」有光笑了，「我这手机里有宝贝，就是一百年以后我也要让它开着机。」
那时候的翻盖机有两种储存模式，可以买一张手机储存卡，要么就是存在 SIM 卡里。有光手机的 SIM 卡是存满的，因为它只能存 400 来条短信，但他和祝蒲的短信远远超过了这个数。
这个手机的储存卡也快要满了，因为里面有他用手机给祝蒲拍的照片，祝蒲在睡觉，祝蒲在海边，祝蒲和他的狸花猫。这手机的摄像头再不济也有十万像素呢，祝蒲的脸还是看得很清楚。
万一这些短信和照片就是祝蒲留给他最后的念想了呢？
理枝把他嬉皮笑脸的表情放下来了一会儿，又笑起来，「没事儿，」他说，「电话卡里存的东西是可以跟着它走的，新手机上也会有。」拍拍有光的手背，「你再整个读卡器，里面的照片啊都倒腾到电脑上，也可以搁新手机上看。」
有光拆下他翻盖手机的背壳，指给理枝看，「里面都接触不良了，卡都磨得蛮旧的。我一点都不敢动噢。」
理枝没有看他手里的东西，只是安静地看着有光的眼睛。
「他会没事的，」理枝说，「在你跟我说的故事里面，他听起来是一个很顽强的人。」
有光嗯一声，把背壳装上，回头看向玻璃窗外面。街对面种着白蜡树，刚刚那个人就在树后面偷看自己。
祝蒲很喜欢树。大概七八岁的时候他生过一场重病，是脑炎，浑身烧得滚烫，嘴里说胡话。快要不行的时候山上的住持下来看过他，他们也没有办法，只会做法事，于是就说帮他在地上认一个有根的亲人留住他。
周家夫妇病急乱投医，指了别墅后山的菩提榕。
住持在山后颂法事，祝蒲在医院里输最后一种抗生素，菩提榕成了祝蒲的干妈，最后一种抗生素起了作用。
祝蒲醒来了，手上戴着一圈菩提榕的细枝圈成的木环，听麻妈妈在病床边说他认了一个干妈的故事。
祝蒲觉得这件事非常合理。他是水边的蒲草，他就应该认一棵大树当靠山。他随时有可能漂走，全是靠着他身边每一个爱他的人让他长出根系，他才能留在这坚实的大地上。
有光握紧了手里的旧机器。他已经长出了那么多强壮的根系，为什么祝蒲还是漂走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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