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太子”二字,谢怀安想到方才与裴胜对话,心间微动。忍住情绪,其对上章思淼眼神,却见那双眼里,除烦恼意味,好像还有丝……试探?
未及细究,只见章思淼眨眼间情绪内收,继续道:“昨日应是申时,太子左内率领队亲卫,说什么太子奖赏,允这队亲卫出来放松休息。可他们表现得倒真奇怪。”
“奇怪?”周正困惑,“除去脾气暴躁,还有其他?”
点点头,章思淼抬起左手,伸出拇指:“第一,太子左内率带手下亦来过几次,但从未瞧过什么男舞,先前更还趁酒意上头直嚷嚷,称什么男子本该阳刚大气。这次专门趁柳郎献舞时来,妾便觉奇怪。”
“第二呢?”周正追问。
“第二,”女子再伸食指,“他们申时来,却仍特意挑选宴厅最内位子,着实怪异。”
“这位置有何问题?”谢怀安问。
收回手指,章思淼换右手指向青云台后、拱门旁侧座位:“那位子最靠近水榭回廊,便总冷风阵阵。且因这冷风,灯烛难置,而旁侧又有廊柱遮掩,这坐席晚间便常常光线晦暗,极容易为添茶侍女所忽略,致照顾不周。
“另外,它虽离青云台近,但因廊柱遮挡,视线大半受阻。若像昨夜再添屏风遮蔽,那更是外面的瞧不清里头,里头的瞧不清外头。按理,若非没得选,不会有客主动坐在此处。”
遥遥瞧着那座位,见确如章思淼所说,谢怀安倒突生出种怪异感。一时想不清此怪异感究竟为何,谢怀安只饮了口茶压压神思,再问几处左军惯常饮食及护卫细节,便让章思淼退去。
瞧那东家娘子与添茶婢子擦身而过,再看她身影消失在通往二层的梯道角落,谢怀安伸手给周正面前空杯里重新添满茶,问:“你怎么看阮中尉案?”
自然接过茶,周正思索少顷,眼内流露谨慎与严肃:“如果徐尚书案当下关键在弄清毒物如何入口,阮中尉案……便在弄清凶手如何穿过层层守卫进入水榭密室。”
微笑颔首,拿起块琥珀色泽、香蜜诱惑的酥脆寒具置于周正面前小碟,又给自己挑选块蜜渍杏干,谢怀安道:“你觉得,凶手如何进去?”
咬了口寒具,周正道:“左军护卫把守水廊,凶手……凶手难道提前躲藏岸边,待阮美椋进入水榭,再从水下游过去?”
被嘴里杏干激得口舌生津,谢怀安摇头:“纵然不考虑凶手爬上水榭时会否遇到一层守卫,池边到水榭距离,常人仅靠憋气而全程潜行,实难做到。”
“而且,”处理完阁内食客询问的张部言坐下补充,“纵使游得过去,左军护卫应不会不事先排查岸边安全。”
双手外摊,嘴里寒具遽失滋味,周正面透疑惑:“若水榭无路、护卫尽力,凶手又怎能鬼魅般于水榭密室取走阮中尉性命?”
再食枚杏干,谢怀安咀嚼周正话里意思后,徐徐而言:“密室杀人,其本质不过为某种‘谎言’。”
“谎言?”张部言好奇追问,“可小池是真,水廊通路是真,那水上雅间也是真,如何作假?”
“部言说得对,”谢怀安点头回应,“此案小池也好,水廊也罢,皆为真。瞧那二层小榻,再据东家娘子证词,阮中尉也是实实在在死在了水上雅间。”
“那……如何作假?”周正问。
“作假,”谢怀安解释,“并非伪造小池或水廊,而是想办法制造‘误解’。”
“误解?”张部言疑惑。
“周正,你方才话中,若水榭无路、护卫尽力,阮中尉便死不了,但如果……”谢怀安视线扫过周、张,刻意停顿几息,“水廊并非仅有通路,护卫也没未曾尽力呢?”
被这话点拨,周正猛拍大腿,恍然大悟:“对啊,如果水廊外另存连通水榭二楼通路,又或者护卫压根未曾尽心,密室说法从根上不成立,凶手大摇大摆就可进去犯案再溜之大吉!”
“那我们现在就该兵分两路,”张部言眼神明亮,语带激动,“一路探查连通密道,一路问查昨夜护卫情状。”
瞧二人气势高涨,谢怀安颔首间布置:“周正,之后你便带吏员去查水榭通路。部言,你则去水榭那将队正唤来问上一问。”
几刻休息,得蜜渍杏干滋养,谢怀安先前的神思紊乱、情绪涌动被抚平大半。
浅饮口茶,瞧向方才被张部言领来的护卫队正,谢怀安平静发问:“队正,昨日左军几时来的浮香阁?”
不知杨秀贞离去时与这队正交代些什么,谢怀安瞧面前跪地男子,只觉他面颊苍白更甚,连身上所着皮甲都透出种一碰就碎的衰败。
垂头不抬,此人语气闷闷,答:“昨日未末申初,得阮中尉令曾派小兵至浮香阁传信。后申正左右,我们才护卫阮中尉来到此处。”
闻此言与章思淼叙述无二,谢怀安再问:“入阁后呢,阮中尉都做了什么,又于何时去往水榭?”
费了些时回忆,又或许在权衡哪些词能说而哪些不能,队正含糊道:“阮中尉先用晡食,随后便跟其他食客一样饮些酒。子时后,其便独自去往水榭二层雅间休息,自此再未出来。”
知浮香阁这地界暧昧敏感,谢怀安神情严肃,补上句:“队正,大理寺只求凶手,不关心阮中尉究竟在雅间内做什么,亦不会在任何案牒中细述这动作。‘独自’二字对判断凶手可谓关系重大,你可要修改修改?”
手指下意识扣紧地砖缝隙,半晌只听他道:“谢少卿明鉴,雅间内确只中尉一人。”
拿不准他言语真假,谢怀安继续问:“你再讲讲,今晨如何发现出事?”
似于回忆中又经历番清晨惊吓,队正面色更白,强忍惶恐:“寅正欠些该唤中尉上值,中尉却始终未回应。我们心觉异样,推门进去,就看到中尉死在小榻,头,头就滚落于地……”
将今早所闻所见拼凑连贯,谢怀安顺着话道:“然后你们或许担心‘左神策军中尉惨死浮香阁’这事传遍大街小巷,损左军威名,就慌忙清理尸体跟现场,顺带丢弃屏风于小池。那床榻许实难处理,遂暂被留在此处。可没想到,你们背着尸体未走多远,便撞到右军,无奈只能撤回阁内。之后,两军副使于门口对峙,你们出不去,杨秀贞进不来,便一味僵持。是也不是?”
见对方沉默却并未反驳,谢怀安估摸自己这故事也**不离十,道:“这屏风如何,你们为何匆忙间还要将其处理?”
沉默未改,队正垂首更低,直叫人看不清他情绪变换。
“既队正不愿说这屏风,那便先讲讲昨夜护卫安排。”
应曾于浮香阁内护卫多次,队正回答得倒颇为顺畅。其叙述里,除他外的六名护卫小兵,自跟阮中尉进阁后,便分两组。第一队三数,加上他,于主宴堂贴身守卫,第二队三数则去水榭先查后锁。
“查”之一事,三名护卫先查周围假山、乱竹,后查水廊,再查水榭。“锁”之一事,则指查后三人直接封锁拱门后通路。其中,一人守拱门,一人守水廊,剩余一人守水榭。
待中尉宴堂饮酒结束去往水榭,六名护卫中,二人守拱门,二人守水廊,剩余二人护卫水榭一层。至于队正,则扼守前往二层梯道,同时负责阮中尉全部需求及饮食递送。
听这部署,谢怀安不禁好奇:“水榭二层无护卫值守,阮中尉倒放心?
“中尉,中尉他休息时不喜外间打扰。”队正答着,声音倒听不出什么慌乱。
“那可真怪……”紧盯面前男子,谢怀安道,“即便二层无人,照你话里护卫部署,凶手除非长出翅膀会飞,又或者精通幻术密法,否则定无法穿过你们七名护卫,悄无声息去往水谢二层,再毫无痕迹地消失。”
手指劲敲面前瓷碟,“叮”声脆响后,谢怀安语调下压:“队正,可否帮本官解惑一二?”
只见那队正像被此“叮”声狠狠刺了下,整个人骤显僵硬,仿佛在这透明空气里瞧见了什么恐怖之物,连呼吸都急促几分。然,这片刻恍惚后,其还是强忍语中战栗,答:“小的,小的不知。我们七名护卫好好护卫着,中尉,中尉他就是莫名死了!”
“果真是莫名啊,”谢怀安瞧他情状异变,继续问:“那从阮中尉进二层雅间到清晨唤醒,这么长时间,你们竟没送过什么吃食水饮,没再与中尉打照面?”
略作回忆,队正答:“子正左右,我们曾隔门问阮中尉需求,阮中尉只说,只说让我们滚,别打扰他休息。”
闻此答复,谢怀安眼神骤凝锐利:“你先前提到阮中尉厌烦外间打扰,亦说只你扼守二层通路且负责二层大小事宜。然,你同时又讲今晨觉得怪异是‘你们’推门进去,且晚间也是‘你们’在门外询问中尉需求。队正,一次勉强可以解释为口误,你两次提及‘你们’,可得好好说说这‘你们’是你与谁?”
猝不及防,身子发颤,男子张口欲言,却始终无字可出。
“难道是你和其他护卫?”谢怀安稍加引导。
“对,对”队正急辩,“就是我与其他护卫!”
瞧对方上钩,谢怀安紧逼:“哪个?”
支吾半天,下首男子只答:“我,我……整晚护卫太过紧张,记不清了!”
“记不清?倒也简单。”看向身后持笔记录的张部言,谢怀安语气轻快,“部言,你去将那六名护卫逐个带来问话。”
见张部言领命离去,谢怀安又看向面前队正,威压气势漫溢:“至于你,好好跪着,嘴巴闭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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