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婢女见晁灵云声色俱厉,心知多半瞒不住,终于吞吞吐吐道:“奴婢当时气不过,捶了她两下,可奴婢发誓,真的没用多少劲啊。”
“你到底做过什么,等我查验了尸体,自会知道,”晁灵云指了指停放在榻上的尸体,命令那婢女,“你先出去,好好替我守着门,别让其他人进来。”
待那婢女唯唯诺诺地退下,晁灵云解开尸首的衣裙,仔细查看了一遍,确认除了脖子上的缢痕,的确没有其他伤痕,便将衣裙整理好,走出厢房。
守门的婢女见晁灵云出来,战战兢兢地望着她,不敢出声。晁灵云先唤来宅中的管事,吩咐将阿青照旧例发丧,才对那婢女道:“你去找平素与这阿青亲厚的人,领他们去安正院,我要逐个问话。”
向晚李怡从荐福寺归来,沐浴后换上宽松的白绉寝衣,信手拈起一枚牙梳,一边替晁灵云梳发,一边听她细细说了阿青自缢一事。
言谈之间,他的目光始终不离牙梳,只见青丝三千、宛转缠绵,纵有天大的烦恼也难萦怀抱:“这婢女因为偷窃羞愧自尽,一条人命固然可惜,但也不算无辜。就算她是宫中所赐,你这当家人也不必太紧张,对外自有我去交代。”
晁灵云背对着李怡,抱臂而坐,紧皱的眉头不见一丝舒展:“说什么偷窃,不过就是几块点心,也值得寻死?她若真有这份骨气,当初就不会去偷点心了。”
李怡抬起头,借着镜子瞧见她不以为然的神色,问:“你怀疑此事另有隐情?”
“嗯,我问过与阿青相熟的下人,每个人都说她品行端正,绝不会因为贪嘴偷点心。此外还有很重要的一点,”晁灵云转过身,望着李怡的双眼,缓缓道,“十三郎,你只知这阿青是宫里的人,却不知道,她曾经是国舅府里的人。”
李怡终于放下梳子,皱起眉:“国舅府?难道她曾接触过萧洪?”
“对,你说她会不会是萧洪的人?”晁灵云眼底闪动着痛楚,似是陷入回忆,“我总忘不了当年,一想起国舅,身子骨就像重回诏狱一样冷。”
李怡连忙紧紧抱住她,想将自己的温暖传给怀中瑟瑟发抖的娇躯:“灵云,萧洪早就死了,当年的一切也都与之一并消失,这婢女只是一桩巧合。”
“是不是巧合,要查了才知道。”晁灵云窝在李怡怀中,喃喃道,“若阿青是被人暗害,凶手的动机又是什么呢?”
接连数日,晁灵云都闭门谢客,按照奴仆的描述,尽力还原出阿青在光王宅里的日常生活,希望能从中发现一点什么。
侍儿像看怪物一样看着主母,忍不住劝阻:“不过死了个奴婢,娘子又何必如此辛苦?这两天小县主嚷着要你呢。”
“奴婢也是一条人命,我岂能漠视?”晁灵云想起最爱粘自己的瑶儿,叹了口气,“罢了,你去将瑶儿抱来,我们就在这亭子里茶歇。”
侍儿应声而去,晁灵云先进凉亭坐下,看着婢女们将茶具和各式糕点摆上石桌,兀自怔怔出神。
因为此地靠近吴青湘住的琉璃院,她鲜少涉足,据说婢女阿青生前倒是常在这一带走动。
晁灵云举目四顾,只见白石假山间错落着红枫黄叶,午后秋风习习,带来阵阵清爽的菊香,竟是一片意想不到的好景致。
“往日为了避开琉璃院,倒是错过了这等美景。”晁灵云喃喃自语,目光流连着,冷不防却在嶙峋的假山之间,发现了一颗晃晃悠悠的小脑袋。
她面色一愣,认出那是李怡的小儿子,李渼。
心中针刺般隐隐痛了一下,晁灵云在心底告诉自己稚子无辜,唇角的笑意却终究还是渐渐淡去。
这时有细心的婢女也注意到了李渼,慌忙道:“娘子,奴婢这就送小郎君回琉璃院。”
“不必了。”当主母总要有当主母的样子,眼前的孩子是个活生生的人,她不能永远装作视而不见,晁灵云摇摇头,吩咐那婢女,“将二郎领过来吧,一会儿正好与瑶儿做个伴。”
婢女惊讶的脸上很快露出笑意,应了声“是”,飞快地跑出凉亭,猫着腰钻进山石洞,不消片刻便牵着瘦瘦小小的李渼回来。
晁灵云打量着李渼胆怯的小脸,留意到他满是泥垢的双手,叹了口气:“怎么一个人在园子里玩,弄得那么邋遢?快过来洗洗手,吃点心。”
备在一旁的铜盆里正好兑了温水,晁灵云等婢女伺候好李渼,便从攒盒里拿出一块酥油桂花糕,递进他湿润的小手。
对年幼的李渼来说,眼前美丽的娘娘是一个仅有几面之缘的陌生人,但禁不住桂花糕香甜的诱惑,他还是大胆地接过来咬了一口,笑眯眯地说:“糕糕。”
小孩子含混的口音逗得大家都笑起来,晁灵云也忍不住唇角上扬,等到回过神来,到底还是解不开心结,将攒盒往婢女眼前推了推:“还是你来吧,别一下给他吃太多,记得随时喂点水。”
“是,娘子放心。”婢女脆生生地答应着,接过了照顾小郎君的活计。
不一会儿侍儿抱来李瑶,凉亭里有了两个小孩子,顿时更加热闹。侍儿看得心中欢喜,边喂李瑶糖渍栗子,边笑:“可惜大郎已经开蒙读书,不然三个孩子凑到一起,不知得多有趣呢。”
“是啊,一转眼孩子们都那么大了。”晁灵云也有点感慨,注视着瑶儿的目光不经意间扫过李渼,却看见他张开双臂抱住婢女的腰,亲热地唤了她一声,阿青。
晁灵云浑身一震,刹那间意识到了什么,缓缓上前确认:“二郎,你刚刚叫她什么?”
“阿青,”李渼拍拍手,笑道,“阿青,有糕糕。”
“阿青她……经常拿糕点给你吃吗?”晁灵云终于弄明白阿青何以偷糕点,却还是有些想不通,“宅中从不曾短过琉璃院什么,二郎贵为金枝玉叶,哪会缺这一点零嘴,她何必如此……”
“兴许是阿青与小郎君特别投缘。”侍儿打量着被错认的婢女,猜测,“碧桃的身量、脸型都与阿青相似,穿着打扮又和她一样,小郎君认错也不奇怪。”
就在她二人说话时,李渼忽然转身跑进假山洞里,不见了踪影。
此刻晁灵云早已疑窦丛生,忙吩咐侍儿看好瑶儿,自己亲自追着李渼钻进了假山洞。
太湖石堆砌的假山层层叠叠,别有洞天,俨然成了李渼私有的小天地。
晁灵云竖着耳朵,凭声音找到了李渼的藏身之处,但见巴掌大的一眼小山洞里,到处散落着竹马、鸠车、皮毬、木刀剑等玩具。李渼正拿着一只坏掉的笊篱扒土,这工具显然不怎么好使,于是他停住动作,忽然又爬进山洞深处,伸手在一处石缝里掏着,须臾,从里头拽出一柄铁器来。
晁灵云留意到那是一枚尖锐的袖箭,忙上前将它从李渼手里抢了下来:“这东西可不能随便拿着玩,你从哪儿得来的?”
她原本猜测这袖箭是吴青湘的兵器,被孩子无意间发现,偷摸来藏在这山洞里,却不料李渼笑眯眯地回答:“宝贝,阿青的宝贝。”
“阿青的宝贝?”晁灵云将袖箭拿在手里反复地看,注意到箭柄上刻着一个“罗”字,越发纳闷,“阿青又不姓罗,这东西若真是个宝贝,为何要藏在山洞里?何况她一介女流,能从哪里获得此物,莫非……这是从国舅府流出的东西?”
一时猜不透这袖箭的来历,晁灵云索性将之藏入袖中,准备交给李怡,由他去外面打听打听,兴许能发现更多线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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