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死地

垒墙本依山而建,成之染重重摔到墙脚,便沿着陡峭的山坡滚下去。盔甲兵刃劈里哐当撞在嶙峋山石上,一路滚到山脚下,带倒了数名敌兵,被众人团团围住。

她眼冒金星,胃里一阵又一阵痉挛恶心,浑身的骨头几乎要散架,趴在地上动弹不得。然而刀光闪过时,身体比神魂更早作出反应,她麻利地一个翻滚,抓住了落地的长刀,背靠着树丛,以野兽般敏锐的姿态持刀相向。

那一刻,仿佛整个天地都安静下来,震耳欲聋的,是胸膛急促的呼吸和心跳。

敌兵未料到她还有力气,倒退了一步,又齐齐挥刀向前。

成之染挥刀斩断腿上的残箭,双手握刀,爆发出全身的力气格挡劈杀,惊呼叫嚎声此起彼伏,她紧咬牙关连砍了两个人,把肠子都戳破了,流出了一些血糊糊的东西。她肩上也挨了一刀,鲜血淋漓而下,好在肩甲足够坚固,这一刀并未伤及根骨。

尚不及喘息,刀光又到眼前。成之染握紧刀柄,发疯般将胆敢上前的兵士击退砍伤,浑身上下不知溅的谁的血,抑或是浑身伤口流血不止,可敌兵一个接一个,仿佛无穷无尽一般。

她站在敌众尸体中间,脸上沾满泥垢和血迹,唯独两眼寒光闪烁,一如雷电般迅疾挥舞的长刀。敌兵遇到这难缠的对手,一时间竟有些恐慌。

成之染被团团围住,绝望从心底翻滚而出,差一点鼻头酸涩涌起泪花。

她蓦然想起数年前孤身在江陵之时,庾载明以咒诅为名,将侍奉天子的下人乱刀砍死。那时节她在利刃下闪避,亦是绝望惶恐到极点。直到天子降临那一瞬,她知晓自己命不该绝,心中又是何等感激涕零?

如果……如果苍天垂怜,她又岂该命绝于此?

嘈杂嘶喊声中忽响起层层叠叠的异动,似轻雷阵阵,又如鼙鼓喧嚣。越过铜墙铁壁般的肩头,成之染目光向远处望去,秦淮岸上尘土飞扬,一支绵延不绝的骑兵越过赭衣桥,流星般从斜后方插入敌阵,瞬息之间将敌阵刺开一道口子。

这一支具装甲骑人高马大,胯|下坐骑都披着虎纹皮甲,冲杀迅猛,如入无人之境。为首的黑袍小将一马当先,青骢马疾如闪电,长槊翻飞间敌兵已倒了一片。

荻芦垒前卷起一阵骚动,成之染望见先前射中她的军将勒马高呼了什么,中军的令旗陡然一转,敌兵才勉强稳住阵脚,然而不少人瞻前顾后,攻势一下子便缓下来。

围斗的众人亦察觉场中惊变,顿时紧张地攥紧了刀柄。成之染紧紧倚靠在陡峭山岩上,微微歪斜着脑袋,挤出了一丝笑意。

不远处一名敌兵军将被斩落马下,失主的骏马在人群中惊慌嘶鸣。她也不知哪来的力气,大喊一声,乱刀劈开面前的人群,纵身朝那匹马狂奔。

敌兵被杀了个措手不及,惊疑观望时,只见这浑身染血的小兵挥刀如斩浪,直直杀出一条血路,朝阵中逆行而去。

眼见那马匹便在三五人群外,一步步越来越近,成之染忽觉周身似是一顿,气氛也随之而变,抬头便见一黑甲军将打马径直而来,周身精甲耀日,兜鍪上红缨飘荡。

只凭这一眼,他必是先前向她射箭的那人无疑。

这人约莫三四十岁,古铜色面容凝固成森然的神色,鹰隼般目光仿佛能夺人心魄。成之染被他盯得寒毛竖立,面上丝毫不敢流露出半分畏惧,心中却叫苦不迭。对方人高马大,居高临下挥舞着手中长枪,她连近身都不得,如何能应付得了?

她心念急转,索性持刀迎上。

众人纷纷让出一条路。那军将策马横截在前,长枪裹挟着风声搠刺而来。成之染翻滚在地,持刀滚到了马前,战马倒退了两步,她旋即纵身一跃,以背撑地,接连两脚猛踢在马腹上。

战马受惊嘶鸣,两只前蹄高高扬起。不料那军将骑术惊人,并未被掀翻在地,反而用枪尖一点,待马蹄落下,又翻腕向成之染掼来。

成之染不由得心下一紧。她顾惜马匹,未曾下狠手,如今只得咬咬牙,正欲故技重施时,那军将一击不中,便掉转马头,回身一枪。

这般好骑术,连成之染都不由得称奇。然而她此时来不及多想,闪身不得,举刀便硬接了这一枪,登时震得肩膀发麻。

那军将极为警觉,跃马翻腾不给成之染可乘之机,下手的枪法也愈加狠厉。成之染只有招架之功,并无还手之力,一个不慎,被枪杆横扫在地。

她心念一动,手中却空空如也。

她的长刀不见了。

成之染费力撑起身子,一眼看到甩落一旁的长刀。她顾不得这么多,费劲地爬过去,伸出布满伤痕的手,却怎么也够不到刀柄。

她看到低垂的枪尖折射着刺眼的日光,铁蹄落地腾起细碎的尘埃,战马打了个响鼻,呼出的热气似乎直扑到脸上。

成之染微微抬头,隔着棕黄的马鬃,再次与那人目光相接。

她铁盔早在激战中滚落,几缕乌发沾着土,凌乱地垂在耳际。郑显估摸这小兵年不过二十,那一双眸中却暗藏着难言的倔强,他心道可惜,但还是举起了长枪。

成之染默默蓄势,正待他出手后奋力一搏,却见那枪尖才动,半空似有什么一闪,一支利箭径直没入马腿。

战马吃痛不已,兀地惊叫长嘶,一个趔趄险些将那军将掀落。

说时迟那时快,成之染扑上前抱住那枪杆,使出吃奶的力气朝马头另一侧猛别,郑显使不上力气,战马冷不丁一侧身,长枪便脱手而出。

他不由得惊出一身冷汗,身形尚未动,身后又传来破空之声。他慌忙伏在马背上,这一箭便擦着盔顶红缨飞过。

成之染终于望见那连射两箭的小将,心头登时热血回流。敌将这长枪一丈有余,她端在手中肩膀直抖,此刻突然就有了力气,抡圆了朝敌将那战马狠狠一扫。

马失前蹄,敌将坠地,惊呆的敌众慌忙上前搀扶,里三层外三层围得水泄不通。成之染乘隙奔逃,仰首见青骢马冲入人群杀到近前,马上之人横槊在鞍,附身向她伸出了手。

“阿兄!”

成之染眼泪夺眶而出,搭手借力一蹬,翻身落在徐崇朝身后。

“狸奴,你可坐稳了!”徐崇朝侧首大喊,提槊拍马,向那坠马的军将杀去。

青骢马没走几步,斜狭里冲出一队敌兵死死拦住了去路。徐崇朝缠斗一番,待杀出重围,那军将早不见了踪影。

他手下幢主亦聚到此处,道:“将军,温将军已带兵来援!”

荻芦垒前步骑双方正打得激烈,局势一时间胶着起来。徐崇朝点了点头,命令道:“后撤!”

鸣金大作,成之染伏在他背后,双臂紧紧抱着他的腰,染血的战袍渗出铁甲的寒意,她将脸贴在上面,仿佛听到他胸腔中有力搏动的心跳。

漫漶的疼痛直到此时才逐渐回笼,她的胳膊和腿都又酸又痛,暴露在外的皮肤带着大大小小的伤口,在马匹颠簸之际愈加疼痛难忍。

“狸奴?”徐崇朝半晌不见她动弹,连忙抽出手来握住她的手。

成之染手上被刀柄磨出了血泡,几番缠斗间,早已血肉模糊。然而她手掌还是温热的,被徐崇朝握在掌心,虚虚地用不上力气。

徐崇朝发觉不对,一时间慌了神,道:“狸奴,你说句话呀!”

成之染强忍着剧痛,勉力道:“胡骑以一挡百,果然名不虚传。”

徐崇朝用力握着她的手,一抖缰绳打马与温印虎会合。

刺耳的铜锣声中烟尘滚滚,千余名突骑尽皆回撤。尘埃落定,赫然露出援军严阵以待的步兵。一排排明晃晃的步槊齐齐排开,被紧紧握在魏军兵士手中。

成之染探头望去,荻芦垒前被突骑冲散的敌寇一阵骚乱后,又逐渐聚集成队,高举长刀叫喊着发起冲锋。魏军则一动不动,日影西斜,将严密齐整的槊阵镀上一层金辉。

成之染疲惫地闭上了眼睛。若想要破阵,少不得长矛战车,而敌寇显然没有这些,虽擅长短兵肉搏,也施展不得。隐约间她听到温印虎一声令下,步槊手后方的弓箭手齐齐放箭,顿时又一片哀嚎痛呼。

落日熔金,暮云合璧,正是仲夏时节最宜人的光景。晚风裹挟着热浪从战场轻轻拂过,将刀光剑影和尸山血海都浸染得模糊,唯独四下零落的残败旗帜无声飘荡。敌寇丢盔弃甲,匆匆撤离战场。徐崇朝眸光一闪,命手下突骑乘胜追击。

突骑如狼入羊群,饿虎扑食般穷追不舍,一直追到朱雀航才渐次折返。

军主向徐崇朝回禀,敌兵往丹阳方向去了。

温印虎闻言皱眉道:“郡城只有孟将军守着,不知妖贼后援还有多少。”

徐崇朝略一思索,道:“妖贼先前扬言有十余万人,依今日所见,恐怕是虚张声势。”

“先前往北郊去的可是疑兵?”成之染睁开眼问道,“大军可回来了?”

她浑身上下早被血染透,让温印虎看得触目惊心。他不由得忧心道:“不错,北郊的妖贼都是些老弱,不过是障眼法罢了。郡公已回到石头戍,命我等出外解围。”

“那就好,那就好……”成之染喃喃自语。敌兵连荻芦垒都不曾攻下,又见大军已回援,必不会硬碰硬去打丹阳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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