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 破局

贺楼霜自从住到刺史府,一直闭门不出。此间风物她熟稔于心,如今时过境迁,物是人非,也只是徒增伤感罢了。然而这日她枯坐屋中,竟有侍女叩门,声言主人邀约,请她去后园一叙。

贺楼霜步入后园,远远便望见弄水轩中衣衫浮动,似有人语。池塘中的青竹已一片翠绿,入秋之后,连竹叶都显得沧桑了。

轩中有一位华服女子正在等她。

贺楼霜并不认得她,但见对方年龄与自己相仿,一身富贵雍容的装扮,彰显出不同寻常的身份。

她心中明了,面上仍不动声色。

宗纫秋请她入座,问道:“娘子如何称呼?”

“妾唤作霜娘。”

宗纫秋听闻这名字,不由得一愣。前几日她听说成誉从府外带回名女子,便一直心中不安,然而成誉军务繁忙,她竟一次也没能见到,于是按捺不住,便将那女子唤来。

乍见之下,此人确乎是个不折不扣的美人,脸上的烙印虽粗陋,到底是瑕不掩瑜。

宗纫秋暗中叨念“霜娘”二字,总觉得好像在哪里听说过。

竹叶窸窣作响,原来是起风了。贺楼霜望着波动的水纹,霎时间竟有些恍惚。

“霜娘是哪里人士?”宗纫秋忽而问道。

贺楼霜自己也说不清楚,她想了想道:“或许算半个江陵人。”

“为何是半个?郡望乡里,难不成还有改动?”

贺楼霜笑而不语。

宗纫秋还想再问,外间小碎步跑进来一位侍女,看衣着也是个有品级的。她满面春风,朝宗纫秋一礼,便径自说道:“夫人不在场真是可惜了!您没看到方才县公是何等威武!”

这语气颇有些冲撞。宗纫秋不以为忤,问道:“到底怎么了?”

那侍女笑道:“好像是大兵压境,军中有些人不安分。县公将众人都叫到一起,敲打了他们一番。”

宗纫秋看了看她:“这岂是县公行事?他怎么说的?”

“其实也没说太多……”那侍女腰板一挺,模仿着成誉的神态道,“如今庾慎德兵临城下,诸位若有退意,尽可自便。我府上数千人自京师来此,将勇兵雄,足以拒敌,亦不必烦扰此地士民。”

宗纫秋哦了一声:“县公是这样说的?”

那侍女点头:“不仅如此,县公还下令近日不准关闭城门,好让那些想走的人尽快走。”

宗纫秋默然无语,只望着一处虚空出神。

贺楼霜也一言不发,眼前的县公夫人似乎对外事漠不关心,更像是一位心绪牵系于夫君的深闺女子。

半晌,那侍女见宗纫秋仍一动不动,便劝道:“夫人,这里四下透风,还是回屋罢。”

宗纫秋回过神来,已全无与贺楼霜交谈的兴致,便由侍女搀扶着,前呼后拥地往回走。她走到半路,忽而对那侍女道:“那女子唤作霜娘,金钏,这名字你可记得从哪里听过?”

金钏皱着眉想了半天,眼前一亮:“夫人还记不记得在金陵时,十三娘子有次去京门,跟成家女郎吵了一架?”

宗纫秋点头:“我记得。”

“那时候不是说,县公有个旧相识找上门了吗?那人是不是唤作‘霜娘’?”

“什么旧相识……”宗纫秋瞪了她一眼,“后来不是场误会吗?”

“是是是,”金钏坚持道,“可那人名字确实是霜娘。”

“霜娘……”宗纫秋喃喃,脚下顿了顿,到底没有再回头,也没有再说一句话。

————

贺楼霜自然明白宗纫秋找她的意图,可她生性淡泊,对此并不在意。隔日又有人敲门时,她迟疑片刻,心头竟有些犹豫。

待她开了门,门外竟是名小厮。

“娘子,县公有请。”

成誉依旧在槐荫堂等她,不过堂中并非他一人,还有三五名将领在此,似乎是成誉的心腹。

贺楼霜一个也不认得,只垂眸敛首,亦不多言。

成誉问道:“霜娘子,你可认识岑获嘉?”

“第下何出此言?”贺楼霜抬眸,“岑侯贵为雍州刺史,妾一介平民,如何认识他?”

“那你为何要我信他?”

“岑侯驻守襄阳,多次助宣武军击败庾氏,第下为何不信他?”

成誉一时无言。

“妾听闻第下夜开城门,不知军中可有将佐潜逃出城?”

成誉看了她一眼:“不曾。”

贺楼霜深深一拜,道:“第下为天子守藩,岑侯亦为天子守藩。第下何必囿于乡土之见,令天下忠良寒心?”

成誉似乎被她说动,然而心念一转,想到对方的身份,禁不住问道:“那霜娘子又是为了什么?”

贺楼霜笑而不语。

成誉长出一口气,也并不刨根问底,只道:“岑侯率领数千人马自襄阳而来,如今正在城外。”

贺楼霜在堂中扫了一眼,见众人神情各异,对岑获嘉南下的意图颇为猜疑。她迎着众人探究的目光,淡淡道:“他需要第下的诚意。”

成誉望着她,竟从这女子眉眼之间,窥见几分不容动摇的坚定。

————

雍州刺史岑获嘉年近花甲,依旧精神矍铄。他勒马停在江陵城外,指着不远处巍峨城楼,对长孙岑汝生道:“世言襄阳为江陵门户,江陵险固如此,何须门户?”

岑汝生道:“若无精兵强将,空有金城汤池,不过虚有其表罢了。”

岑获嘉哈哈一笑,赞许地点了点头,道:“听闻近日江陵城门大开,昼夜不闭,想来这位荆州刺史也颇有胆识。”

岑汝生不语,目光远望,倏忽间门洞里旌旗舞动,两列仪仗马队次第出城,仿佛众星捧月般,正中央一人打马而出,赤金铠甲在烈日下熠熠生辉。

待那人来到近前,岑汝生不由得一愣,对方不过三十余岁的年纪,周身气度却不同寻常。他与岑获嘉谈笑应答,举手投足之间威严而不失和善。

岑汝生朝他身后打量了一番,除了随从并没有其他人来,眼前这人是刺史本尊无疑了。然而他还是难以置信,手握重兵戍守一方的荆州刺史,居然如此年轻。

成誉客客气气地将岑获嘉一行迎入城中,军府文武将佐尽数到府前出迎,一时间浩浩荡荡,连偌大的刺史府都略显局促。岑汝生年方弱冠,自幼生长在雍州,从未见过这等盛况,心中虽惊奇,也只亦步亦趋地跟在祖父身后,旁听他与这位荆州刺史的对话。

岑获嘉离开襄阳,一路上推演过无数种可能,可当真见到成誉单马相迎,不由得又惊又喜。他知道对方出身宣武军中,本以为只是一介武人,没想到成誉礼数周全,作为荆州刺史而言,甚至称得上纡尊降贵。

此番南下,岑获嘉将雍州军府精锐尽数带出,命诸子留守襄阳。如今庾慎德已到枝江,土难氏更是近在江津,军情紧迫,他当下便主动请缨,要领兵出城迎敌。

桓不识心想这老将军还算识趣,再打量他时便觉得慈眉善目。诸将佐大都是这么打算的,然而刘和意一看成誉的神色,心里顿时咯噔一下。

“岑侯奋不顾身,令我等敬佩,”成誉慨然道,“晚辈不才,在贼寇手中吃了不少亏,必要手刃逆贼,一雪前耻,方解心头之恨。”

诸将佐面面相觑,都有些心虚。

岑获嘉不好拂了主人翁的意,便问道:“不知第下有何计较?”

“岑侯可愿驻扎府中,据守江陵城?”成誉以询问的目光望着他,接着道,“晚辈自帅诸军迎击庾慎德。”

“这……”岑获嘉颇感意外,一时间竟有些惶恐。带兵据守江陵城,成誉这是将家底都托付给他了,哪怕他有一丝一毫异心,荆州局势便立刻天翻地覆。

然而成誉似乎很放心:“岑侯久经沙场,据守襄阳抗御胡虏,数年来未曾一败。江陵城在岑侯手中,晚辈足以安心。”

他言辞恳切,容不得岑获嘉拒绝。岑汝生吃惊地打量着二人,敏锐地察觉周遭气氛为之一变。

待岑氏祖孙下去休整,堂中诸将佐顿时炸了锅。军府司马王德让在众人之中资历最高,也顾不得前段时日战败于土难氏的愧疚,愤然开口道:“第下三思啊!庾慎德手握重兵,第下若带兵出外迎击,孰胜孰负实难预料。况且庾慎德尚在百里之外,土难氏却近在江津,不过十里的路途,倘若他发觉大军出城,便率兵攻城,岑侯手中数千人,如何能守得住?一旦城池失守,第下也回天无力!”

见成誉不语,王德让泫然欲泣:“第下,外间传言金陵已沦陷敌手,江山社稷悬命于荆州,恳请第下以大局为重,切莫行此冒险之计!”

“这怎么就是冒险了?”成誉终于开口道,“庾慎德不过庾氏余孽,多少年前便已是我军手下败将。我来对付他,绰绰有余。土难毕竟是胡人,手中尽数是骑兵,连攻城器具都没有,如何敢来打江陵城?我军击破庾慎德,如探囊取物一般,土难尚不知城中虚实,大军便已折返回城。庾慎德已败,土难便独木难支。”

桓不识略显迟疑,道:“两军交战,局势瞬息万变。万一庾慎德还有后手,将第下缠住,可就难办了。”

成誉道:“纵使土难攻城,岑侯留守城中,难道撑不了几天?”

当年西征时,桓不识没少与庾氏交手,对庾慎德也毫无怯意。他思索一番,便缄口不言。

王德让仍不依不饶道:“倘若岑侯有异心——”

“王司马!”成誉揉了揉眉心,道,“岑侯若有异心,你我皆活不过今日。”

见成誉有些不耐烦,刘和意连忙劝道:“王司马,岑侯将孙辈都带来了,足见其心诚。大敌当前,此事慎言。”

王德让心中有气,便不再作声。成誉知道他性情耿介,也不甚在意,敲敲几案道:“明日出击,水陆并进。此战必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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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公主升职手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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