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章 守株

半晌,孟元策略一沉吟,道:“女郎说的有道理。”

成之染望向成肃:“只要我军能在此地击败贼寇,胜局便已定。纵使有残贼逃回寻阳,残兵败将也不足为惧。”

成肃仍不置可否,半晌道:“在雷池取胜,还需下一番功夫。”

众人都蹙眉不语,宗寄罗听了半天,疑惑道:“可妖贼真的会来雷池吗?”

“雷池距寻阳只有二百余里,我猜张灵佑不会任由我军杀上门来。”

成之染这番笃定的态度,让众人一时犹疑起来。成肃目光一扫而过,对桓不疑道:“张灵佑诡计多端,将军且攻下大雷,再作计较。”

当初张灵佑挥师东下,迁延数月,最终无功而返,难免引得人心浮动。加之前些日子赭圻城守兵从江上败退,一时间沿江郡县都惶惶不安。大雷戍守军见魏军西上,早已是心不在焉,桓不疑没费多大功夫便攻下营垒,改换了大魏的旗帜。

“如此一来,张灵佑必然要东下了。”成肃遥望着岸上大雷戍,转身回到了爵室。

钟长统问道:“不知第下是何计较?”

成肃负手站在舆图前,道:“守株待兔。”

“张灵佑最是狡猾,捉住他绝非易事,”成之染指着曲折的江水,道,“万一张灵佑战败,顺流从下游入海,可就麻烦了。”

成肃点了点头,盯着舆图看了许久,对钟长统道:“钟将军,我与你战船二百艘,东下吉阳地界设防,若贼船东走,务必将其拦下。”

吉阳距雷池足有四十里。钟长统不情不愿,道:“第下,好不容易要与妖贼决一死战,末将只想着冲锋陷阵……”

成肃看了他一眼,尚不及开口,成之染便插话道:“将军急什么,这才哪儿到哪儿?狡兔三窟,对付张灵佑,往后还有的是仗要打。”

钟长统还想再说,见成之染使劲朝他使眼色,只得把话咽回肚子里,干巴巴地领了命。

成肃送走了钟长统,笑道:“狸奴,你这么确信张灵佑能逃?”

“张灵佑虽然落败,他手中还有多少人马,阿父心里也有估量罢?”

成肃不言,唯有一声低叹。

————

大雷戍失守的消息不多时便传到寻阳,张灵佑对此并不意外,早在听闻赭圻城战败时,如今的局面便不难预料到。

曾经的江州刺史府庭院深深,张灵佑拥着大氅坐在内堂里,从案上端起茶盏,轻呷了一口,一股暖意顿时在体内激荡,然而手掌依然是冰冷的。

“北地的冬天还真是冷啊……”他缓缓开口。

下首一人低着头,不过三十余岁的年纪,眉间深痕却如刀刻般,周身流露出颓然的落寞。

张灵佑从未见过郑显如此枯槁的模样,对方半晌不吱声,他一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沉默如同湿冷的寒气在屋中弥漫。

郑显面前的茶汤渐渐没了热乎气,侍从为他新换了一盏,忽而见对方眼皮一抬,险些惊得手抖。

“怎么会这样……”郑显自言自语道,“主上数月前西上长沙,荆州军不是不堪一击吗?土难那胡虏在寻阳,不也将他们击退了?为什么……为什么单单我到荆州,竟沦落至此?”

张灵佑默不作声。郑显抬头盯着他,问道:“论谋略,论兵力,论士气,我哪一个不如成誉?凭什么……差一点,就差一点,攻下江陵的就是我!”

张灵佑垂眸,只待他消气。初冬时节,郑显挥师三万西上,志在袭破荆州,他一路势如破竹,没成想兵临江陵城外,竟一败涂地,几近于全军覆没,若不是郑显跑得快,这时候早已是刀下亡魂。

郑显手下只剩百余人,丢盔卸甲逃回寻阳,当时便大病了一场。如今听闻成肃大军已迫近寻阳,他这才强撑病体来商议对策。然而他心烦意闷,意气已不复当初了。

张灵佑何尝不为那三万人马心痛,可事已至此,再多苦水也得往肚子里咽。他张了张口,本想安慰对方几句,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若换了旁人如此损兵折将,他怕不是早就动了杀心。然而对郑显……

张灵佑咬了咬牙,状若平常道:“成家兄弟,多少是有些将种在的。”

郑显一脸不甘心,却没有出言反驳。

“成肃如今正往寻阳来,这厮有多难对付,你我都心知肚明。我军人马不多了,依我之见,不如早做打算,尽快回到岭南去。再休养生息数年,未尝没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张灵佑语气平淡,仿佛在聊家常一般。

郑显闻言,差点一口气没上来,憔悴的眉眼凝聚成诡异的愤慨:“主上可是认真的?”

“我早已深思熟虑。”

“不,绝不能这样!”郑显一下子攥住茶盏,温热的茶汤顿时溅到案上,他语气中还带着几分难以置信,“敌寇还不见人影,这厢便望风而逃,成何体统?如丧家之犬般回到岭南,脸都丢尽了,哪还有什么东山再起的机会!”

张灵佑自知理亏,耐心道:“齿刚则折,舌柔则存。他来势汹汹,何必逞一时意气?明哲保身,才是长久之计。”

郑显简直要将茶盏捏碎,焦急道:“人活着不就为了争口气!若旁人也就罢了,既然是成肃,我恨不能亲自取他项上人头,一雪金陵之耻!主上万不可向他服软!他这般织席贩履之徒,最是眼里容不得沙子,我等便是撤回了岭南,他也必然会穷追不舍,到时候只怕后患无穷!”

这番话颇让张灵佑迟疑,他略一沉吟,道:“你我最初起兵时,也搅得朝廷天翻地覆,待回到岭南,朝廷还不是封我为广州刺史?岭南与金陵相隔万里,朝廷鞭长莫及,这件事说不定就算了。”

“此一时也,彼一时也!”郑显恨恨道,“从前只是杀些文弱无能的世家子弟。如今既已杀了江岚,惹恼了那帮武夫,便再没有回头路。”

张灵佑怔然,半晌暗叹一声,问道:“那依你之见……”

郑显松开手中的杯盏,道:“东下迎敌。”

张灵佑犹豫一番:“何不固守寻阳,以逸待劳?”

“若成肃兵临城下,我军一旦有差池,便落得城破人亡的下场。如果两军在下游交战,我军回旋的余地才更大。”

郑显这话说得委婉,却说到了张灵佑心坎上。张灵佑沉思良久,道:“那便如此。”

————

成之染站在船头,远远观望着大雷戍。宗寄罗凑上前来,唉声叹气道:“郡公不会真打算守株待兔罢?这都多少时日了,居然还一动不动。”

成之染一笑:“怎么能说是守株待兔?分明是以逸待劳。”

宗寄罗见她神情专注,无奈道:“整日在江口打转,若张灵佑再不来,我可等不下去了。”

“十三娘,打起精神来。宗将军对你寄予厚望,行军打仗得沉得住气才行。”

“寄予厚望?”宗寄罗一听这个就来气。宗棠齐派遣一幢人马为成肃助战,由宗凛担任幢主,虽准允宗寄罗一同前来,但她平日里也就在宗凛身后跟着,对行军打仗插不上半点手。

“早些时候也就罢了,如今我老大不小了,他还是对我不放心。”

成之染想到成肃,亦深有同感,道:“战场上见真章,这次总要打个胜仗回去。”

宗寄罗不由得失笑。

徐崇朝在旁听她们谈笑,眼睛却始终紧盯着江面。水天相接处平静如常,远处山林间却惊起一群飞鸟。

大雷戍传来凄厉的角声。众人朝上游望去,江上孤零零一艘走舸,顺流而下,不多时便到了江口。

是大军派出的斥候。

冠军将军赵兹方闻声赶来,问道:“上游可有动静了?”

船上人答道:“回禀将军,贼船已到二十里外,前后相连不见首尾,属下看不出有多少人。”

赵兹方眉头一皱,命战船即刻返回驻地。诸将佐听闻大雷戍示警,齐齐聚在成肃中军大帐中。

桓不疑恰巧在大雷戍巡视,他登上瞭哨观望了半个时辰,敌船还停在上游一动不动。

成肃正在爵室内负手逡巡,桓不疑径直入内,将江上情形禀报一番。

如今日色已昏沉,敌船似乎并无进军的意思。成肃增派战船把守江口,他伫立船头,望着浩浩荡荡的江水,眼神变得愈加深沉。

李临风走到近前,道:“第下,安置神弩的船只都已备好了。”

成肃点点头,又问桓不疑:“西岸步骑可就位?”

桓不疑道:“我军两千人已埋伏在岸上。”

李临风见成肃面色凝重,道:“以金陵和赭圻城所见,敌船多高舰,移动迟缓,我军船只轻巧,在此处更有地利之便。”

成之染望着船上飘扬的旌旗,侧首对成肃道:“起风了。”

成肃看了看天色,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笑意。他拍了拍身前的栏杆,道:“我从承平三年冬开始打海寇,至今已整整十一年,也该是一决胜负的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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