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0章 帝胤

青溪别业之事不胫而走,不过数日已传遍了京中世家。左卫将军赵兹方羞愤不已,为此事忙前忙后,三天两头到东府找成肃商量。

成之染刻意避开成肃,父女二人对此事缄口不谈,她偶尔见到赵兹方焦头烂额的模样,心里只觉得悲凉。

木已成舟,苏弘度自觉理亏,总不能甩手不管。为了彼此的声誉考量,两家只能硬着头皮商议亲事。

赵兹方在三齐避难时,曾与会稽王结下了患难之交。如今两家处境尴尬,他面子上更是过不去。然而他阿妹整日在家中哭哭啼啼,赵兹方心疼不已,咬牙切齿要为她谋得正妻的位份。

这在会稽王看来,无疑是狮子大开口。淮南长公主嗤之以鼻:“赵家也太没有自知之明,先前能交结卫氏,已经足足是高攀了,如今却异想天开,竟厚颜要做世子妃,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

会稽王深以为然,只肯让世子纳赵蘅芜为妾。

赵兹方气得够呛,向成肃连连控诉:“我堂堂四品左卫将军,阿妹做不得正妻?”

两家为此事争执不下。赵兹方一度要到天子面前告御状,被成肃好说歹说拦下了。

会稽王世子之事,天子岂会不知?然而这等见不得台面的事,若硬要抖落到天子面前丢人现眼,无疑是百害而无一利。

成肃比赵兹方冷静得多,两下胶着之际,他还能端坐沧海堂,耐心听徐崇朝汇报军情。

徐崇朝说完了正事,神色颇有些纠结。赵蘅芜的事,他一早便听徐娴娘讲过了,起初惊惋不已,渐渐便觉出麻烦来。数日来各种流言甚嚣尘上,连他都分不清是真是假。偏偏成之染情绪低落,对此事缄口不言,让他心里也摸不清深浅。

成肃看出他心思,却没有开口询问的意思。

徐崇朝只得主动提起,问道:“我姊夫近日焦头烂额,为蘅芜之事操碎了心。不知依义父之见,此事如何才能了结?”

成肃道:“总要给赵家人一个说法。”

徐崇朝蹙眉:“会稽王那边……恐怕不容易松口。”

成肃似是冷笑道:“会稽王世子,终究还只是世子。他尚未袭爵,岂敢纳仕女为妾?”

大魏从未有仕女为妾的先例,即使是身为天子叔父的会稽王,若想要纳官家女子为妾,也难以堵塞悠悠众口。

徐崇朝低叹:“但愿如此。”

成肃看了他一眼,道:“狸奴因此事闷闷不乐,你若是闲暇,多去开导她几句。”

不待徐崇朝去找,他步出庭中,一眼便看到成之染伫立树下的身影,风移影动,竟显出几分萧索。

徐崇朝快步上前,道:“这是怎么了?”

成之染以手抵唇,无声地摇了摇头,目光落在他身后紧闭的屋门上,眼神中流露出复杂难言的神色。

两人无言地穿过回廊,廊下的翠竹飒飒生姿,沙沙细响伴随着浅浅脚步声,将一方静谧填补得琐碎迷离。

徐崇朝终于开口道:“义父会为蘅芜谋个好出路。”

他本以为成之染挂念旧友,因此才心绪低沉,不料成之染止步,抬眸望着他,半晌不吭声。

徐崇朝不解:“狸奴?”

成之染欲言又止,生硬地笑笑:“自然。”

徐崇朝总觉得哪里不对,他正要细问,侍女阿喜捧着个木匣上前,对成之染道:“女郎,有封信。”

阿喜看了看徐崇朝,并未细说这封信来源。成之染略一迟疑,还是当着他的面将信拆开。

待看清信的内容,她目光一沉。

信笺被她轻飘飘放回匣中,徐崇朝的目光也随之一动。

“是会稽王世子写来的。”

徐崇朝始料未及,诧异地望着她。

“他被会稽王禁足了,”成之染缓缓说道,“好不容易送出一封信,阿蛮,我回也不回?”

徐崇朝盯着那字纸,看不出什么门道,而成之染似乎并不想提及信中的内容。不过,苏弘度写来的东西,他恐怕也不想看。

“你若是想回,回他便是了。”

成之染似笑非笑,引着他穿过月门,来到近处的书斋。她在几案前坐定,怔怔地望着面前的白纸。

阿喜上前来给她研墨,徐崇朝却道:“我来。”

他久在军中,惯于提枪握刀的手捏起墨锭,稍显生疏地研磨起来。上好的墨锭光滑细腻,清香一圈圈荡漾开来,在屋中缓缓弥散。

成之染抬眸,竟轻笑一声。她下笔飞快,落笔不过几行字,便把笔往架上一搁。

徐崇朝问道:“这么快?”

“多说无益,”成之染将回信审视一番,道,“我劝世子娶蘅芜为妻,若他肯听劝,也免得赵将军再因此事为难。”

徐崇朝动作一顿,勾唇道:“蘅芜若知道,定会感激你。”

成之染将信笺封好,道:“我岂是为了让她感激。”

————

正月底又下了一场雪,初生的草芽埋在雪簇里,洗濯得越发明净。赵兹方再来东府时,神色比以往轻松了许多,他眉飞色舞地告诉成肃,会稽王终于让步,决意两家人坐下来好好议亲,似这等王孙之家,三媒六聘的大礼万万少不得。

成肃微微颔首,道了声恭喜。

赵兹方有些过意不去,恳切道:“若无第下相助,下官如何能与会稽王抗衡。”他千恩万谢,反倒让成肃难为情。

他虽然位高权重,但尚不足动摇会稽王的心思。会稽王如今改口,大概还是因为忌惮官宦人家的礼俗。

不过无论如何,倘若两家能结亲,自然是好事一桩。

然而赵兹方并没有高兴多久。

第二日正逢二月初一朝会,成肃回府后不久,官袍还没来得及换下,外间便通传,赵将军求见。

成肃并没有多想,照常让赵兹方到沧海堂。没想到一道绯红身影匆匆而来,带着滔天怒意,简直要将公府的门槛踏破。

“出尔反尔,欺人太甚!”赵兹方出离愤怒,若不是顾及体面,他恨不能将对方祖宗十八代通通骂一遍。

成肃一问才知道,到手的婚事又黄了。

今日下朝时,赵兹方本想跟会稽王寒暄几句,没想到对方看也不看他,甩手登车,绝尘而去。

赵兹方愣在原地,尚书左仆射谢让缓步上前,言语平淡,说出的话却让他的心凉了半截。

谢让道:“会稽王世子,亲王之子,太宗之孙,累世帝胤。齐大非偶,将军何故强人所难?”

赵兹方脑海中嗡的一声,半晌都说不出话来。望着谢让飘然远去的紫袍,他突然明白,什么叫做士庶之际,实自天隔。

成肃闻言,啪的一声摔碎了手中茶盏:“岂有此理!”

“谢让说出这种话,下官的脸还能往哪搁?”赵兹方气得眼眶通红,“分明是世子先来招惹,到头来竟要嫌弃我家!”

成肃也气不打一处来,耐着性子叮嘱了对方几句,一拍几案道:“谢氏难缠,待我好好想想,务要为你家讨回公道!”

赵兹方纵然不甘,也只能先行回府。成肃阴沉着脸,负手在堂中踱步,小厮进来道:“顾主簿和谢参军在外等候,第下可要见?”

成肃强压着怒火,吩咐仆役将堂中清扫干净,这才道:“召。”

顾岳素来善于察言观色,他看出成肃心情不佳,将要事说完,便示意谢鸾告退。

谢鸾还有事未说,不由得看了成肃一眼,没想到成肃也正在看他,眸色深邃不明。

谢鸾垂眸敛首,缄口不言。

见他这副淡然处之的模样,成肃突然烦躁得很。他往日最欣赏谢鸾处事风度,然而今日却越看越生气。

谢鸾供职于太尉府,向来安分守己地做一名参军,从不曾提及身为尚书左仆射的父亲。青溪之事,他在成肃面前三缄其口,谨慎地置身事外。

成肃很想问问他,他那清流名门的父亲究竟是怎么想的,为何偏偏在这个时候插手干预这档子破事。

他这么想着,眼底阴云渐渐凝聚成山雨欲来之势,连顾岳都看出不对劲。

顾岳连忙道:“第下若无事,我等便先行告退。”说着也不待成肃答话,暗中拉了谢鸾一袖子,两人躬身往后退。

堂中静默了一瞬。

成肃突然道:“且慢——”

顾岳心中暗道不好,果然听对方接着道:“谢郎,你留下。”

谢鸾对此安之若素,不卑不亢地躬身一礼。顾岳退下,谢鸾依旧敛首,面色虽平静,掌心已沁出汗水。

成肃深吸一口气,正要开口时,闭合的屋门又被人敲响。

“第下,女郎求见。”

堂中半晌没回音。

成之染伫立于门前,见小厮叫门不开,索性伸手一推,吱呀一声,将堂中滞涩的沉寂打破。

她看向谢鸾,道:“谢郎,我与父亲有话要说。”

纵使在府中,成之染在人前也称呼成肃为“太尉”,如今她言称“父亲”,连成肃也不由得一怔。

成之染这些天生闷气,处处躲着不跟他说话。这时候过来,属实让成肃意外。

于是他默然不语。

谢鸾识趣地退下,成肃的目光随他而去,似乎还有些不甘。

他问道:“狸奴,有何事?”

身后厚重的木门闭合,将一切隔绝在外。成之染就站在门口,仰头道:“阿父,到此为止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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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公主升职手札
连载中担花 /